岑寂的心思此时全都在疏离身上,他反复查验了疏离的伤势,取出一枚药丸给疏离服下,隔了会儿再次给疏离把脉。
然而,他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展开,神色反而越来越凝重。
玄阙似是看出了什么,问道:“伤势很严重吗?”
岑寂低声道:“这丫头方才应该是受了一掌,这一掌很重,造成了淤血拥堵,将她上身的几处大穴堵住了,再加上她之前受了一剑,曾自行封住了几处穴道,眼下必须先将她这些穴道疏通,让气血顺行,服下的药能走遍全身,才能起到药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手压住想要说话的步清倬,“可是,想要一次性强行打通这么多处大穴,又不能伤及她的身体,需要极为深厚的内息,而且会耗损极大的气力,寻常人怕是难以做到。”
玄阙略一沉吟,看了看疏离难看至极的脸色,沉声道:“让老夫试一试。”
岑寂似乎料到他会有此举,摇摇头,叹息道:“非在下不信玄老阁主,而是这丫头从一开始修习的功法就与常人不同,能解她这状况之人,怕是只有传授她心法的师父。”
闻言,三人下意识地全都将目光投向正在与黑衣人交手的灰袍男子。
玄阙面露一丝难色,“那黑衣人想必便是当年祁夫人留下的隐卫,个个身怀绝世武功,便是江湖中排得上号的高手到他们面前也是不堪一击,上官老弟与夜楼主能将他们压制住,实属不易,可若此时让上官老弟撤下来,怕是那夜楼主一人难以抵挡,而老夫……”
岑寂颔首,“在下明白,惊阙阁早已规矩,不得插手丘梁朝廷的事,而今对面那人既是祁晔,阁主自然不便出手。”
“可是,疏离这丫头……”
“咳咳……”疏离突然轻咳了两声,被步清倬握在手中的手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下意识地握紧。
步清倬心头一凛,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将她的脸托起,喊道:“阿离,你怎么样?”
疏离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连续咳了好几声,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抓着步清倬的手却没有放松,轻声道:“是不是……有人来了……”
“丫头。”岑寂喊了她一声,无奈地看着她,“为何老夫每次见你,你都是带着伤?”
疏离闻言,吃力地弯了弯嘴角,正想要说什么,便听到一旁的打斗声,侧过头去看了看,眸色骤然一亮,惊道:“师……师父?”
而后她瞪大眼睛抬头看了看步清倬,又看了看岑寂,“那是……那是师父?”
“是。”岑寂点点头,“确实是你师父,上官隐。”
疏离面上稍稍浮上一抹笑意,复又朝着正在打斗的几人看去,顿了顿又道:“那个是……是夜楼主?”
“嗯。”步清倬轻轻应了一声,“是夜辞。”
“呵呵……”疏离轻轻笑了笑,许是因为气力不足,她笑得有些吃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这才睁开眼睛又看了两眼,正好看到夜辞捡起地上疏离方才丢下的半截断剑,对着其中一名黑衣人刺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疏离出招,这一次黑衣人没能躲得过,被断刃刺中了右肩。
今天的夜辞与往日里疏离认识的那个夜辞截然不同,他似乎失去了平日里的平和、冷静与沉稳,失去了他以往所表现出来的大气与泰然,变得杀气凛凛,戾气浓浓,所以他出的每一招都是带着必杀的决心,从他出手的那一刻,他就没有想过让那黑衣人今天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相较而言,上官隐的招数倒是温和得多,一如他的为人,目的更多是在于压制,而非击杀。饶是如此,数十招之后,那黑衣人在他手下已然讨不到分毫的好处,只能吃力地应付着。
看到这里,疏离苍白的面上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勾了勾唇角,喃喃道:“没想到,我今天竟然……竟然看到了全力出击的……夜楼主,我还以为这……这世上没有人能让激起他这般……这般浓厚的杀意……”
岑寂呵呵一笑,神色看起清淡,眼底却也有隐隐的杀意涌动,幽幽道:“如此重伤你与公子,本就该死。”
疏离愣了一下,向岑寂看去,她印象中的岑寂身为医者,一直都是笑呵呵的,平和淡然,在他心中,万物之命最终,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似乎,今天他们所有人都变得有些不同……
前方传来一阵轻呼声,唤回疏离的思绪,疏离抬眼望去,只见两名黑衣人被上官隐二人打中,向后退了好几步,祁晔往前一步,从身后扶住两人,两人这才停下站稳。
“呵呵……”祁晔倒是不慌,冷眼睇了上官隐与夜辞一眼,“二位果然好身手,倒也不负盛名在外,以前只是耳闻,今日亲眼所见,当真名不虚传。”
夜辞手中断刃缓缓举起,指向夜辞,面无表情道:“名不虚传的是祁相爷身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卫,这十余年间,有多少高手命丧于这些隐卫之手,怕是你自己都不清楚。”
祁晔淡淡一笑,神色漠然,“我为何要知道?”
夜辞闻言,不由皱了皱眉。
祁晔继续道:“这世上想要杀我的人多不胜数,我又如何能全都记下来?如你所言,我自己并不清楚,因为有些想要杀我的人,我连见都来不及见上一面,就已经死了。”
夜辞眯了眯眼睛,看着祁晔的眼神甚是不悦,“那你,一定没有想过今天这种境况。”
祁晔垂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倒确实想到过。”
夜辞面色一沉,正要挪步上前,却被上官隐一把拦住,朝着洞室的门瞥了一眼。
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周遭突然闪过一阵强烈的气流,一阵风卷着尘土逸入洞室,比之方才上官隐几人进门来的速度并不逊色多少,待众人回过神来时,祁晔身边多了六个黑衣人,六个与之前那两名黑衣人一模一样、如同一人的黑衣人。
祁晔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是忧,他侧身瞥了一眼身边的人,面上浮着似有似无的笑,“说了你们也许不信,他们的行动从来都不是完全由我掌控。”
“所以呢?”上官隐将夜辞拉着往后退了一步,自己上前直视着祁晔,“你有何打算?”
祁晔看了上官隐一眼,目光一跳落在正虚弱地躺在步清倬怀里的疏离身上,眸色骤然一沉,“我向来不喜欢牵连无辜之人,今天我只要两个人,留下这两个人,其他人想怎样就怎样。”
上官隐顺着他的目光回身看了一眼,问道:“谁?”
“她……”祁晔伸手指了指疏离,突然指间一挑,又指向了步清倬,“还有他。”
“呵呵……”上官隐笑了笑,“祁相爷何时对听七楼的人如此有兴致?”
“听七楼的人……”祁晔念叨了一遍,而后摇摇头,“不,他不是听七楼的人,他是我丘梁商氏皇族之人,是我寻了十四年的皇孙殿下,而今既是寻得,自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人带回去。”
闻此一言,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虽然有些事情大家心中早已明了,然而此时有人大声地将事实说出来,众人心底还是免不了一阵震颤。
“哈哈……”夜辞骤然朗声而笑,笑声清冷,满是嘲讽之意,“祁晔,你为了杀尽这最后一人,永绝后患,竟如此费尽心思,寻了十四年,当真是辛苦你了!”
祁晔眸色稍稍一暗,目光落在步清倬身上,四目相对,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看到步清倬眼底的恨意,却只看到了无尽的漠然与杀意,似乎在步清倬眼中,他连一个可恨之人都算不上,他仅仅,只是步清倬想要杀死的一个人,没有丝毫其余的感情,仅此而已。
“杀……”轻轻呢喃一声,祁晔垂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面前的人听:“是呵,只要杀了他,这世上便再无章华帝子孙,旁系子孙也所剩无几,这商氏……就快要真的断绝了。”
“可惜,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夜辞手中断刃一挑,指向夜辞,“清倬也好,疏离也罢,你休想从这里带走任何人。”
祁晔目光落在夜辞身上,定定看了两眼,突然弯眉一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当年璆鸣究竟是怎样被你们偷偷救出玺凉城的,虽然想到今日也没有想到你们用了什么法子离开的,不过我倒是能明白、能理解了,毕竟当年他身边有你们这么一群墨夷皇族护卫在。奈何,时至今日,你们所有人都已经改名换命,藏匿了真实身份,却不知,而今诸位,究竟谁是祁连氏,谁是墨夷氏,谁又是……淳于氏?”
他说着目光一跃,穿过夜辞与上官隐,落在步清倬身边的岑寂身上,“这位先生看样子精通医理,想必便是那位名满丘梁的医圣,淳于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