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神色一惊,愕然地侧身向岑寂看去,只见岑寂神色清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那么冷冷地看着祁晔。
玄阙亦是微微一愣,站起身来朝着上官隐走去,“传闻中,那丘梁医圣淳于措已然年逾古稀,是位老人家,这位医者却正值中年,祁相爷这是打算强加罪名?”
祁晔闻言,看了玄阙一眼,下意识地欠身垂首行了一礼,“老阁主言重了,我祁晔从来不做这等强加罪名之事,即便他并非淳于措本人,也该是淳于氏后人,至于为何这些年流于世间传闻中的一直都是淳于措之名,这就要问他自己了。”
不等有人应声,他便又道:“罢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十四年已过,幸得而今我找回了当年的皇孙殿下,既已找回,便绝不会容任何人再将他带走。”
夜辞眯着眼睛看向祁晔,眼底杀光闪现,“我也说了,今天任何人都别想从这里带走清倬和疏离。”
“呵呵……”祁晔骤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身为南玺国墨夷皇族护卫,你拼尽全力保护璆鸣,我倒能明白是为何,可是这个丫头……又是为何?她与你们不过一年交情罢了。”
上官隐道:“疏离是我徒儿。”
“徒弟……”祁晔来回将两人打量了一番,“那你可知她做了什么?”
“什么?”
“她杀了晏国平鸾公主霍晏绥。”
上官隐回身看了疏离一眼,看到疏离惨白的脸色,眉峰一拧,冷声道:“莫说那平鸾公主之死至今扑朔迷离,即便她真的死了,过错也并非全都在与疏离,怪只怪,平鸾公主不安于现状,蓄意挑起两国战乱,殃及无数无辜的百姓。”
他从疏离身上收回目光,向祁晔看去,“你身为丘梁朝廷的相爷,执掌天下百姓的生杀大权,疏离之过,与那平鸾公主之过,究竟孰轻孰重,必然辨得清。”
祁晔似笑非笑,“你们江湖有江湖的道义与规矩,朝廷也有朝廷的律令与法度,刺杀一国公主,本就是死罪,虽情况特殊,可这特殊之例却用不到疏离身上……”
“未见得。”祁晔话音未落,就被门外醇朗的男子嗓音打断。
众人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的脚步声,可是最终进门来的却只有两人——宁驰脩与疏途。
两人刚一进门,连其余之人的面容都没来得及看清,便直奔疏离身侧,见到如此虚弱的疏离,疏途大吃一惊,当即蹲下身去抓住疏离的手,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方才轻声喊道:“小离……”
宁驰脩站在她身边,低头看了两眼,继而抬眼向祁晔看去,眼底杀意骤起。
疏离显然没有料到疏途会来,挣扎着坐起身,反手抓住疏途的手,瞬间便红了眼眶,蠕了蠕嘴唇,半晌,她声音沙哑地喊道:“哥……”
疏途迟疑了一下,没有应声,下意识地侧身向宁驰脩看去,而宁驰脩听得这一声“哥”,没由来地轻轻一颤,垂下眼眉,目无焦距。
“哥……”疏离没有注意到几人的神色异样,只当自己的声音太轻,疏途没有听到,又喊了一声,而后侧身看着步清倬,弯眉一笑,“我没有……没有猜错,果然是他……”
“阿离。”步清倬看了宁驰脩一眼,回想他刚刚进门来时说的话,似乎猜到了什么,伸手扶住疏离的双肩,“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要太激动。”
疏途这才回过神来,将疏离打量了一番,咬牙问道:“小离,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疏离连连摇头,强忍着眼泪,莞尔一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平安无恙,咳咳……”
疏途又是一愣,低下头去,握着疏离的手渐渐收紧,捏得疏离的骨头疼,再抬起头时,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神色,摇了摇头。
“小离,其实……我并非你兄长。”
疏离一怔,拧眉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并不是你的亲兄长,你也并非……是我疏家人。”疏途说着收回方才握住疏离的手,缓缓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退到宁驰脩身侧,向宁驰脩垂首行了一礼。
疏离神色有些惶然,下意识地回身向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步清倬看去,那疑惑的眼神像是在问步清倬:“他在说什么?”
步清倬心下轻颤,手上微微用力将疏离带回来,抬眼向宁驰脩看去,沉声道:“阿离受了伤,先解决眼下的事,带阿离回去治伤。”
宁驰脩皱了皱眉,眉宇间攒着一抹无奈愁色,“我比你更想要将她带走,可是有些事现在不说明白,小离是走不掉的。”
他说着沉沉看了步清倬一眼,“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这本也是你的主意。”
步清倬喉间一哽,抬眼看了看守在祁晔身边的八名黑衣人,一时间竟是无以辩驳。
那八人身手如何,他心中自然早已明白,就眼下来看,这洞室内的其他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未见得是那那人的对手,换言之,若非祁晔有心放人,执意要带走他与疏离,这里没人拦得住。
除非,祁晔开口放人。
又或者……
“昭帝。”祁晔看清来人之后,微微有些惊讶,喊出声来,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其他人,他皆可以理解,可是宁驰脩这一出现,倒是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祁相爷。”宁驰脩颔首致意,语气与神色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冷冷淡淡的。
“昭帝此时不是应该在云宁城吗?怎会有空来此?”
宁驰脩侧身看向疏离,深吸一口气,幽幽道:“自然……是来接孤的王妹回家。”
此言一出,在场除了步清倬与疏途,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就连上官隐和夜辞也皱了皱眉,回身向疏离看去。
祁晔压住心底的疑惑,顺着宁驰脩的目光看着疏离,隐隐猜到了宁驰脩的话中深意,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王妹?昭帝指的是……”
“玉锵。”宁驰脩淡淡一笑,似乎怕有人听不懂他说的是谁,便又补充道:“孤唯一的妹妹,玉锵公主,宁玉锵。”
祁晔轻呵一笑,“昭国玉锵公主不是在当年的宫变中……”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意味深藏地看了宁驰脩一眼,在场之人皆明白他话中深意,当年宫变,昭国唯一的公主宁玉锵在乱斗中丧命,这件事早已传遍丘梁,当年昭帝因为此事悲痛不已,同时失去爱妻与爱女让他深受打击,落下重病,气候的十余年便一直病症缠身,直至病逝。
而今,宁驰脩却说他要来接回他唯一的妹妹,未免让人觉得荒唐。
“昭帝该不会是想说,这个丫头……”
“正是小离。”宁驰脩缓缓在疏离身边蹲下,看向疏离时,漠然的眼神骤然变得温和,“当年玉锵受了重伤,却并未身亡,孤命亲信将她带离王都藏匿起来,打算等此番战乱平息,安顿好一切,便将她接回宫中。
岂料,小离因我昭国被袭,替昭国出面,竟被人蓄意栽赃陷害,指证她为杀害晏国平鸾公主的罪人,着实荒唐可笑。孤且问相爷一句,那平鸾公主趁我昭国王都有难之时,带兵侵犯我昭国边城,杀我兵将,伤我无辜百姓,我昭国公主出手反击,又有何不可?“
这一番话将祁晔闻得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回答,他蹙了蹙眉峰,向神色讶然的疏离看去,显然,疏离本人尚不知此事,可是看宁驰脩的表情,又根本不像是在说谎,况且这种事也绝非可以随意拿来说谎编排之事。
“昭帝是说,这个叫疏离的丫头,竟然就是昭国那唯一的公主宁玉锵。”祁晔想了想,忍不住轻笑一声,“昭帝……如何得知她就是你的妹妹?”
宁驰脩道:“玉锵当年遇袭,左臂靠近肩头的地方被划了一刀,刀口颇深,时至今日,伤疤想必还在,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再想要以药膏祛除伤疤,也没有那么简单,算来,如今这伤口该有三寸长左右。”
“仅凭此?”
宁驰脩深沉一笑,笑意微冷,“当年玉锵离开,是孤亲自托人送走,托与何人、身居何处,所知之人甚少,这世上不超过三人,相爷以为,这种事孤都能弄错了吗?”
“昭帝言重了。”祁晔笑了笑,“昭帝能寻回流落在外多年的玉锵公主,自是天大的喜事,我只是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些天来一直要捉拿的所谓凶手,竟然就是昭国的公主。”
他边说边摇头,太息一声,目光落在步清倬身上,“昭帝这认亲的时机,可谓精准无比,不早不晚,刚刚好。”
“上天垂怜罢了。”宁驰脩从祁晔身上收回目光,与步清倬相视一眼,落在疏离身上,“若非孤及时得到消息赶来,孤唯一的妹妹这一次就真的要因为污蔑而命丧此地了。”
说到这里,他心下没由来地一阵后怕,下意识地伸手去握疏离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步清倬……”疏离往后缩了缩,侧过脸避开宁驰脩的目光,颤抖的手紧紧抓着步清倬的衣襟,整个人躲在他的怀里,轻声喃喃道:“他们在……在说什么?我……我是谁?”
“阿离别怕。”步清倬冲宁驰脩微微摇头,长臂一揽替疏离挡住众人的视线。
“我是谁……”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疏离伤口疼得厉害,心口也一阵阵地痛如针扎,抓着步清倬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呼吸短促,“我不是……不是陆宁,也不是疏离……”
她把头靠在步清倬胸前,声音越来越小,“原来,我谁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