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钦心下一凛,不安地看着祁晔,“相爷说的这个人是……”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祁晔摆摆手,“我祁晔做事,向来对事不对人,只要能安心为朝廷做事,不生是非,不惹乱子,我便姑且能容他。总之,就眼下看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虽然没有按照计划走,也不算很好,但也算不得很糟糕,封国之乱随时可能再起,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封国与朝廷之间的关系,至少,要保证在战乱再起之后,四封国不至于一直对抗朝廷。”
祁晔停了一下,低下头去,唇角略过一抹浅浅的笑意,“说到底,有些人是想要取代商氏,而有些人想要的却只是自身的安定和平,既是目的与所求利益不同,只要外力稍加干扰,他们便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所以昭国那边……”
白钦了然,“昭国这些年虽然也曾派人潜入帝都,但其目的与晏凌两国不同,此番我们交出月上海棠和无根果让他们救人,想必昭帝会记着这一份情谊,加上这其中还有疏离……我是说,玉锵公主与皇孙殿下之间的关系,也许……”
祁晔挑眉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你如今之举且算是误打误撞,不过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怕是不仅仅如此。”
他突然抬头,定定看着白钦,神色略有些凝重,“白钦,你喜欢那个丫头吗?”
闻言,白钦一怔,愕然回望着祁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喜欢吗?那自然是喜欢的。
可是,究竟是哪一种、又有多深的喜欢呢?
“不要念着她。”祁晔看出他眼中的矛盾,微微摇头,“你不该、更不能念着她。”
“相爷……”白钦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下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不是做不做的问题,是想都不该想的问题。”祁晔的语气很是坚定,丝毫不容白钦解释,“一丝一毫都不该想。”
白钦心下虽隐隐有些不安,却也大致能想得明白祁晔这么说的原因,微微点头,“下官明白,相爷放心。”
祁晔这才颔首,“我放心,一直以来,你都最让人放心。”
说罢,他兀自轻轻太息一声,走到凉亭外面,抬眼看了看暗下来的夜空,轻声道:“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谁又能想到,因果之缘竟会如此有趣儿?”
白钦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反反复复将他的话琢磨了几遍,蓦地,心下一颤,耳边只留下四个字反反复复地回荡着:璆锵鸣兮,璆锵鸣兮……
大暑已过,立秋将至,气候却依旧燥热,即便是到了夜间,也丝毫感觉不到凉意,与九因城以及玺凉城的气候查了很多,便是在普阳城,这种季节虽然白天里还是热的,到了晚上,也该有一丝凉风了。
顾无风站在院子里,再一次抬起手在半空中试了试,最终无奈一笑,就在他准备垂下手的时候,身后有人道:“看来这一次,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回身看了看,来人正是司攸,她缓步走到顾无风身边,定定看了他一眼,神情说不出是忧是喜,“以前,我想尽办法,一心只希望你能答应回到乾国,回到君上身边,可是现在,你决意回去,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顾无风淡淡一笑,“你是在担心疏离。”
司攸并不否认,抬头看了看夜空,“我欠了疏离太多,亦不知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偿还这些恩情,所以,这一次就算你什么也不做,我也会想尽办法让君上答应交给素茵草,不过既然现在你决定回去求君上,君上必然不会拒绝,所以我还是……”
她低头一笑,“我还想再想想别的,看看能不能在其他地方帮到她吧。”
顾无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疏离不会计较这些的,她帮助朋友,从来都不是为了寻求回报,她只是真心对待朋友罢了。”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心里会不安。”
顾无风弯了弯眉,正要转过身去,蓦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身定定看了司攸一眼,迟疑道:“也许,你并非……帮不到她……”
司攸眼睛一亮,“你指的是……”
“我是说……”顾无风很是犹豫,看着司攸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再仔细一想,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荒唐无耻,便又连连摇头,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罢了,我那些污浊想法不该加到你身上,该怎么做、想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没有人能够左右。”
他这一番欲言又止,惹得司攸一脸茫然,却又不好紧紧追问,想了想,道:“其实,我知道我这辈子差不多也就这样了,我现在的心愿,除了希望乾国、希望君上和你都能安安稳稳,便是疏离的伤能早日痊愈,希望丘梁能安稳太平,不要再起争端,不管谁人对错,也不论因由如何,一旦战乱起,受苦受难的终究都是无辜之人。若是可以平息这一切,我宁愿付出我所有,哪怕是要了我这条命,也无所谓。”
顾无风侧身看着她,看到她的面上露出这段时日难得一见的平和之色,看到了她眼底的期许之色,心下微微一动,用力点了点头,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上天一定能听到你的祈愿,保佑天下百姓的。至于你这条命……”
他笑着摇摇头,“你还这么年轻,还没嫁人呢,老天爷可舍不得收。”
一番话惹得原本心事重重的司攸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又轻叹一声,道:“你是准备明天一早动身吗?”
“嗯。”顾无风颔首,“时间紧急,耽搁不得,我明天天一亮就走,一个人快马加鞭应该很快就能赶到普阳城,你就不用跟我一起回去了,留在云宁城见机行事便可,有什么情况也可及时将消息传回。”
“好,放心吧,这边的事就交给我。”
顾无风自然是放心她的,点了点头,正想要再说什么,便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他回身看了一眼,微微一怔,而后与来人颔首致意,转身离开之前,轻声对司攸道:“有些事情需得早做了断,至少,要先把话说明白了。”
说罢,他抬脚离开,走到那人身边时,俯身行了一礼。
司攸跟着回身看来,正好看到宁驰脩向顾无风回礼,刚一挺直腰,抬眼看来,便看到了司攸。
四目相对,司攸心下一窒,像是漏跳了一拍,一阵慌神,面上却还要强装镇定,欠身行礼:“君上。”
宁驰脩没有说话,大步走过来伸手将她扶起,而后便垂首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幽幽道:“这些天,你为何一直躲着我?”
尤其是从须弥山回来之后,虽然都暂且待在云宁城总兵府,司攸却像是躲瘟神一般,从不单独与宁驰脩会面,每每相遇,隔得远远地她便转身躲开,就连去看疏离,也都是差司陵打探清楚了,趁着宁驰脩不在的时候才过去。
旁人不觉得有异,宁驰脩却早已察觉。
“微臣不敢。”司攸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始终低垂着头,“君上是一国之君,微臣是怕触了君颜怕了。”
“呵呵……”宁驰脩闻言,轻轻一笑,“你是怕触了君颜,还是心存怨憎,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更何况……”
宁驰脩挑了挑眉,随意地挥了挥衣袖,“我不是乾帝,你也不是我昭国臣子,不必与我这多礼数,你待旁人可从来没有这么拘谨。”
司攸霍地抬头看来,隽眉紧蹙,看着宁驰脩的眼底分明存着一丝怨意。
“说吧。”看到她这副表情,宁驰脩心里舒坦了些,“为何躲着我?”
司攸咬了咬嘴唇,沉声道:“并非我存心要躲,我只是因为君上不想见到我罢了,毕竟,之前的那些天,我与君上同处军营多日,君上却一直极力避而不见,像是见了我就会给你们带来什么灾祸似的。既然君上如此避讳我,那我自该有些分寸和自知之明,离君上远一些。”
宁驰脩被她一番话说得愣了愣,仔细琢磨了一番,这么长一段话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个问题:当初在军营,你不也是一直躲着我吗?
一想到这里,宁驰脩多日来一直低沉的心情不由好转了些,弯眉笑了笑,司攸见了,心下不由暗惊,只觉难得见到他笑得这般纯粹又真诚。
“原来是在与我置气。”宁驰脩摇头轻轻一叹,朝着司攸走近了一步。
司攸本能地后退一步,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让宁驰脩原本准备伸过去拉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君上……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一样东西很早就想给你,却一次次被其他的事打断了。今日总算将小离的解方定下了,需要的所有药材也都有了着落,便又想起了这事来。”说话间,他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靠近司攸给她系在腰间,“之前瞧见你的那一枚撞碎了,便命人重新制了一枚,却不知你可喜欢。”
司攸垂首一看,那是一枚碧玉腰佩,顿时一怔,是了,碎掉的那一枚正是在她被言阆带走之前,在云宁城内被不小心撞碎的,却没想到,宁驰脩竟然知道,而且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