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司攸面露茫然之色，夜辞却霍地皱紧了眉，紧盯着岑寂，虽然面上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动，却逃不过岑寂的眼睛。
两人就这么相视片刻，而后夜辞冷声道：“司攸，深更半夜的，你先回去休息。”
“可是疏离……”
“有我和岑先生在，她不会有事。”
司攸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夜辞的目光始终落在岑寂身上，神情有些凝重，再看岑寂亦是如此，便知他们有话要谈，识趣地点点头，回身看了一眼屋内，快步离去。
岑寂看着司攸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压低声音道：“她果然……什么都被蒙在鼓里。”
“一开始瞒她，是因为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有何目的，后来不告诉她，是清倬不想将她牵扯进这一滩污秽之中，而现在……”夜辞拧了拧眉心，“我这次来，是因为你的出现让我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让清倬当年向她解释清楚所有的一切。”
“呵呵……”岑寂轻笑两声，“解释？怕是晚了。”
“也许。”夜辞说着，突然挑了挑眉角，“不过……”
“不过什么？”
夜辞迟疑了片刻，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刚刚亮起些许的眸色又沉了下去，低下头摇摇头，“没什么，虽然当初我提醒过她，可是这件事毕竟非同小可，也许她早就忘了。”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回过身面向屋内，“也许，这就是命，是他们两个人的命，谁也干涉不了。若她最后一定要责怪的话，我这个做长辈的……”
“长辈？”岑寂冷哼一声打断他，“据我所知，她初到听七楼那段日子，你没少对她动杀念，有你这么做长辈的吗？”
“别光顾着嘲讽我了，你也未见得有多好。”夜辞白了他一眼，“包括大师兄。”
岑寂一愣，循着他的目光怔怔地看了半晌，而后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是呵，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五十步笑百步也确实没什么意思，若真如你我所料，那就只能盼着这丫头能不要发那么大的火，生那么大的气。”
他边说边连连太息，连连摆手，“总之啊，咱们一个个都欠她的，大师兄虽然救过她的命，可是她这将近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偿还清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抬起手道：“不对，是从第一次在九因城外救下公子那晚，就已经偿还清了。”
说罢，他仰头看了一眼夜空，双手背后，不紧不慢地离开，只留下夜辞一人站在门外，一阵风吹来，冷冷清清，甚是估计。
夜辞方才涌上来的那一丝睡意已然全无，他抬脚轻轻走进屋内，朝着里屋看了一眼，疏离不知何时已经伏在步清倬的胸口睡去，显然是虚弱疲惫极了。
夜辞冷眸收了收，垂下眼眉，看了一眼从怀里取出的玉令，复又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步清倬算是胸口的憋闷给憋醒的，他记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原本正睡得安稳，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般，难以喘息，先是一阵噩梦连连，而后便憋着一口气，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看了看帐顶，又试着动了动，他这才察觉，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事实，此时此刻，他的胸口确实压着一个人。
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待看清胸口的那张脸，他动作一滞，定定看了两眼，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又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生怕惊动了疏离。
夜辞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步清倬睁着眼睛看着疏离笑着，不等他出声，步清倬便抬起那只没有被压住的手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见状，夜辞狠狠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准备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又回过身走到床边，压低声音道：“她这么睡着也不是事儿，万一扭了脖子或是扭了腰，甚至着了风寒，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步清倬下意识地拧起眉心，略一沉吟，将另外一只手从疏离身下缓缓抽了出来，刚想抬起，却发现那一只手臂被压住太久，酸麻无比，已经失了知觉，此时根本动不了。
他抬头冲夜辞无奈一笑，微微耸了耸肩，刚想说什么，趴在胸前的人便动了动。
疏离似乎感觉到了步清倬在动，本能地抬手去抓他的手，却发现自己抓了空，骤然惊醒，坐起身来，瞪着眼睛看了看已经醒来的步清倬，四目相对，她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弯眉笑开。
“你醒了？”
“嗯，刚醒。”
疏离双唇轻颤，微微蠕动，却不知道能说什么，良久，她轻声呢喃：“醒了就好……”
步清倬挑了挑眉，向她身后看去，疏离这才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身顺着步清倬的目光看去，只见夜辞一脸淡漠的表情，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对于两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总之，就是觉得不管怎么做，似乎都不大合适。
片刻之后，夜辞意识到，真正的不合适，是自己的存在。
“既然都醒了……”他垂首轻咳两声清了清喉咙，“我让人送点吃的来，顺便把药送来。”
步清倬满意地点点头，“好。”
目送着夜辞离开之后，步清倬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想到方才自己刚一醒来看到守在身边的疏离，便忍不住笑上眉梢。
“你笑什么？”疏离瞥了他一眼，明明还很虚弱，脸色还很苍白，他却像是无事人。
“没什么，就是……”步清倬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旋即又换出笑脸，“就是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你在身边，心情很好。”
“呵！”疏离冷笑一声，低头看了看，面上虽然冷冷的，心下却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即便她睡着了，潜意识里也一直记得步清倬身上有伤，记得自己不能压着他的伤口。
“伤口……还疼吗？”
步清倬本想摇头，伤口处却冷不丁地传来一阵抽痛，他皱着眉“嘶”了一声，连连点头，“疼。”
“疼你还那么多废话？”
“我也没说什么……”
话未说完，疏离便一记冷眼扫来，步清倬立刻噤声，浅笑不语，目光却始终不离疏离。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疏离与步清倬相视一眼，揉了揉发麻的腿，勉强站起身回身望去，只见顾无风和司攸几乎是一前一后进了门来，一人喊的是“疏离”，一人喊的是“公子”。
见疏离和步清倬都已经醒来，朝着他们看来了，两人脚步一滞，相视一眼，面上的担忧之色渐渐变成了喜色和笑意。
“怎么了？”疏离撇撇嘴，目光落在司攸手中的托盘上，“这是……药？”她说着看了步清倬一眼。
“嗯。”司攸点点头，上前来将要放到床头的案上，“饭菜还在准备，岑先生交代，先把这碗药喝了。”
疏离下意识地皱眉，“不是吃完饭再吃药吗？”
“这一碗汤药要在吃饭前服下。”
“是吗？”疏离回身看向步清倬，看见他不由自主拧起的眉峰，咧嘴一笑，“既如此，那就请倬公子先行把药喝了。”
步清倬面无表情地敛了敛眉，向司攸看去，“不急，我这刚醒来，先缓口气。”
疏离倒也不催促他，与司攸相视一眼，了然地笑了笑，继而又将目光移向顾无风。
四目相对，顾无风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疏离却紧盯着他不放，片刻的迟疑之后，顾无风深吸一口气，直直迎上疏离的目光。
“你来啦。”疏离轻轻问了一声。
“嗯。”顾无风点点头，“你们都在这里，我怎能不来？”
“这么说，那些……都是你做的？”
疏离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顾无风却听得明白，轻轻一笑，垂首道：“是我。”
“果然。”疏离舒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是你，乾国之内，司攸已经离开，被困白水城，能想到这么做的人，就只有你了。”
她直接将顾无风划分为乾国人，顾无风却并未见恼怒之意，倒是有些愧然地垂首笑了笑，而后轻叹一声。
“不管怎样，你和倬兄没事就好。”他说着看了看床头的汤药，“药要凉了，先让倬兄服药吧，我与司攸晚些再来。”
司攸明了，并不多言，冲两人浅浅笑了笑，与顾无风一道转身离开。
疏离和步清倬明显地听到两人转过身去的时候，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疏离冲步清倬挑眉一笑，端起案上的药碗，舀起一匙汤药轻轻吹了吹，递到步清倬面前，“倬公子，吃药了。”
步清倬眉峰一挑，睨了她一眼，却还是乖乖张开嘴喝下那一匙药，眉头不皱，面色不改。
“苦吗？”
“不苦。”
“那……继续。”疏离说着又舀起一匙递到他嘴边。
步清倬倒也沉得住气，从第一口到最后一口汤药喝完，都没有皱一下眉，像是喝水喝汤一般。
将空碗放到一旁，疏离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刚要收回手，就被步清倬一把抓住了手腕，将她拉回面前。
疏离凝眉，下意识地去看他的伤口，步清倬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摇头道：“放心，我没事。”
“我有事。”疏离收敛笑意，换出一脸正色看着步清倬，“你就不问问，那些天我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