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倬只沉凝了片刻,便挑眉幽幽一笑,垂首道:“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夜辞不必步清倬冷静,心态也不似他这般不以为意,“是我们轻敌了。”
他抬眼去看步清倬,下意识地皱眉,“这十四年来,他几乎不踏出玺凉城,也从未在人前提起过商璆鸣这个人,就好像和所有人一样,都已经默认了商璆鸣已死这个事实,他费尽心思扶其他的商氏后人上位,而后又将人牢牢控制住,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所有人都忽略了,对于那个传闻中已死的皇孙,他的真实想法和态度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步清倬将他最后三个字轻声重复了一遍,而后垂下眉眼淡淡一笑,“是呵,他确实很聪明,这确实是我记忆中的祁晔。你说的对,也许……是我们轻敌了。”
夜辞皱眉,“你不担心吗?”
“担心无用。”步清倬抬眼向夜辞看来,“十四年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断定商璆鸣没死,却十四年没有动作,而今又一出手却冲着与听七楼关系密切的疏离而来,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步清倬说着低头轻咳两声,缓缓下了地,脚步缓慢地朝着门口走去,“夜辞不是轻举妄动之人,一旦他动了,那必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而且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所以……”
“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将疏离保护好,决不能让他找到疏离。”步清倬说着回身看了夜辞一眼,又补充道:“我不是担心疏离泄露了我的秘密,而是祁晔此人阴狠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人知道疏离若是落在他手中,他会怎么对待疏离。”
“那你呢?”
步清倬迟疑了一下,低头想了会儿,“至于我自己……等他直接找上门来的那一天再说,没有发生的事情,谁又知道会怎样。”
“坐以待毙?”夜辞眉眼一收,眼底闪过一抹凛凛杀意,“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步清倬没有说话,抬眼静静看着他。
“这件事想要处理,其实并不难。”夜辞像是已经拿了主意,正准备说来,便听到步清倬又是一阵轻咳,他没由来的皱了皱眉,走到步清倬身边瞪了他一眼,将他又扶到软榻旁坐下。
步清倬似乎看出了夜辞的心思,“你终于……准备出手了。”
“我出手出得晚了。”夜辞语气有些不悦,“其实这件事说来甚是简单,祁晔想要找到你除掉你,如果想要阻止祁晔,最好的办法便是杀了祁晔,只要祁晔一死,你就绝对安全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可能就没办法按照你们预想的那样,顺利而又光明正大地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你不是不想要吗?”夜辞睇了他一眼,“我记得半年前,你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对那些根本没有兴趣。”
步清倬闻言轻笑一声,垂首道:“我是说过,可是,你有兴趣,不是吗?”
“也许曾经为了争那一口气,为了公主,我确实一心希望你能拿回那一切,可是现在……”夜辞停了一下,一瞬不瞬地看着步清倬,看着他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又朝着里屋瞥了一眼,不易察觉地轻轻太息一声。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可是……”他挪开目光,看着门外,似是沉吟,“这半年多以来,你确实变了很多,这样的你才是我想象中的你,可是之前的十三年里,尽管我教会了你很多东西,却从来没有教会你自由自在放纵自己,没有教会你怎样才是做真正的自己。而她……做到了。”
步清倬愣了愣,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么一番煽情的话来,“夜辞,你……没事吧?”
夜辞摇摇头,继续道:“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冷酷无情,觉得我心狠手辣,觉得我随时都可能杀了疏离。一开始确实如此,我说过,如果你因为他而受到伤害,我一定会杀了她,可是现在……清倬,也许你们是对的,是我自己的想法太狭隘了,我把自己的期盼、把对公主的愧疚全都强压在你身上,却没有去想过,真正的你,内心里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步清倬瞪着眼睛,静静听着夜辞的话,神色从一开始的讶然渐渐变得了然,而后沉了下去,过了好半晌,他突然轻轻一笑,“原来,阿离改变人不仅仅是我,还有你。”
“所以……”夜辞收敛笑意,“从现在开始,我们的计划也会跟着改变,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护你周全,不管是谁,只要那个人想要伤害你,就是我夜辞的敌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除掉。”
“可是,祁晔不是你想除就除得掉的。”步清倬摇摇头,“这些年来我们试探了那么多次,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他这个人谨慎异常,身边又有无数的高手隐卫,自己亦是身手了得,世间能有几人有能耐靠近他的身边?”
“那是以前,可现在不一样了。”夜辞收回目光,落在通往里屋的珠帘上。
步清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先是不解地拧了拧眉,旋即便又回过神来,皱紧眉第睇了夜辞一眼,沉声道:“不行。”
“你别忘了,现在只有祁晔死了,你才能绝对的安全。我答应你,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我说不行,就绝对不行。”
“可现在除了她,我们没有别的办法能将祁晔引出来。”
“谁都可以,唯独阿离不可以。”步清倬神色沉冷肃然,显然是动了真格,“夜辞,以前不管你要做什么,我轻易不会加以阻拦,可是阿离,任何人都碰不得。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我是在告诉你。”
夜辞将目光移到步清倬身上,定定看了两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清倬,你现在……”
他没有把话说完,轻叹一声,起身准备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身瞥了一眼步清倬,“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你自己看着处理。”
说罢,不等步清倬再多问,抬脚出了门去。
身后,步清倬靠着身后的软垫,目送着夜辞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突然他俯下身去一阵剧咳,脸色比方才醒来时更加难看。
勉强下了地,摇摇晃晃地走到里屋床边坐下,看着床上还在熟睡中的疏离,他眼底的眸色渐渐变得温和,抬手轻轻抚着疏离的脸,浅浅一笑。
“阿离……”他呢喃一声,修长的手指拂过疏离的额眉,“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许是因为此处落脚点僻静、不易察觉,又许是所有人都藏得极好,一连多日,附近从来没有出现可疑之人前来盘查询问,众人原本因为祁晔的出现而有些不安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
有岑寂出手救治,又有疏离寸步不离地照顾,加之步清倬自身恢复得较快,这几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下地走动已经与常人无异。
不过有疏离紧紧盯着,他每日走不了多久就得回去好好躺着,本以为依他的性子,定会不悦,却不料他倒是乐在其中,唯一的要求便是疏离要陪在身边。
倒是疏离,这几日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手中捧着一样东西看得入神,却又不让其他人瞧见,着实有些奇怪。
“在想什么呢?”步清倬提着一只精致的琉璃壶朝着坐在亭子里的疏离走来,不等他走到身边,疏离便霍地起身,回身向他看来。
“怎么了?”步清倬挑了挑眉,故作不解地看着她。
疏离睇了他一眼,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琉璃壶,打开用力嗅了嗅,一脸满足,“哪儿来的?”
步清倬忍不住展眉笑开,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酒鬼。”
疏离朝他翻了一记白眼,与他一道走到石桌旁坐下,“说得好像自己不是酒鬼是的,你比我又能好到哪儿去?可惜啊,这么好的酒没有人一起分享,你只能看着我喝。”
她说着仰头灌了两口,顿觉神清气爽,长舒一口气,满足地看了步清倬一眼。
步清倬始终一脸宠溺的笑,静静看着她,不时地提醒着“慢点喝,别着急”,“放心吧,没人跟你抢”,像是在叮嘱一个孩子。
末了,他紧盯着疏离,轻声问道:“阿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疏离喝酒的动作骤然一停,看了步清倬一眼,将嘴里的酒咽下去,“你指的是什么?”
“你最近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问得直接,疏离也不是含含糊糊的人,放下琉璃酒壶,低下头沉吟片刻,而后抬眼定定地看着步清倬。
“步清倬,我找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一样……可以将我带回我该属于的那个世界的东西。”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比掌心稍大一圈的铜盘,那铜盘分上下两层,边缘上有一个按扣,看起来只要摁下那个按扣,铜盘便能打开。
“这是……”
“穿梭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