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有所准备，步清倬终还是微微一怔，垂首看了一眼那枚铜盘，又抬眼向疏离看去，似乎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我记得去年去玺凉城的途中，我跟你说过……”被他用这种眼神看着，疏离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绪，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当初我告诉你，我是一个来自将来的人，一个本应该活在将来的人，我只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出现在了丘梁，所以，到了合适的时机，我终究还是要回到我原来的世界，而带我回去的东西，就是这个。”
疏离的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里的铜盘上，“穿梭器，顾名思义，它带人穿梭时空，回归本位，只要将它打开……”
她抬起另一只手向铜盘伸过去，似乎是要打开铜盘，却被步清倬抬手一把摁住。
皱了皱眉，步清倬沉声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疏离倒是不意外他这个举动，收回了手轻轻一笑，“我这些天其实并非一直跟凌铎待在一起，从他那里离开之后，我遇到了很多人，也遇到了什么奇事。那日我误入深山，中了瘴气，好在一位隐者救了我，他似乎能通人命格，一眼便看穿我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在我临走之时，将此铜盘交给我，他说，等我想清楚了，只要打开这方铜盘，铜盘便会送我回到我原本的世界。”
“那你……”步清倬迟疑了一下，摁住铜盘的手却并没有松开，抬眼看着疏离道：“为何没有回去？”
疏离挑眉笑了笑，“因为我要回来看看你，我要见一见我的这些亲人和朋友。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一个人，我想要一起带走。”
步清倬原本紧皱的眉稍稍一松，“谁？”
疏离定定看着他，干脆应道：“你。”
步清倬抿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疏离，似乎在琢磨疏离的话中深意。
疏离轻轻太息一声，低下头去，看着铜盘道：“你知道吗？人都是自私的，包括我。我一直都是一个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之人，所以，如果我要从这里离开，我希望能带上我心爱的一切，包括……”
她停了一下，而后抬头定定看着步清倬，眼角笑意难得这般柔和，“包括心爱之人。”
步清倬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神情变动，可是在听到疏离说的“心爱之人”四个字时，他眼底的笑意早已掩藏不住，握着疏离的手不由稍稍用力。
“心爱之人……”轻轻呢喃一声，他问道：“是我吗？”
“你说呢？”
步清倬终于挑眉笑开，旋即又收起笑意，凝眉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
疏离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笑意微凉，轻叹一声，“我说了，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要回去，可是我舍不得我爱的人，所以我希望把你一起带回去。然而，我却做不到，为了你，留在这里。”
突然，她抬头看着步清倬，目光有些凌厉，“你爱我吗？”
步清倬眸子一缩，沉沉点了点头，“爱。”
“那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步清倬神色凝重，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在嘴里来回转了很多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紧紧盯着疏离的眼睛，沉默不语。
“看吧。”疏离摇头笑了笑，笑意苦涩而又无奈，“我爱你，可是我不能为了你，一辈子留在这里，正如你爱我，可是你做不到抛下这里的一切，随我一起离开。”
“阿离……”
“我明白，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疏离抬手按住他的双唇，凑到他面前，喃喃道：“从最初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也知道，你没办法随我一起离开，不是因为你不爱我，也不是因为爱得太少，而是因为，你有你生而为人的责任，不可以放弃、丢掉的责任。”
她挑眉一笑，眼底似有水光闪烁，面上浮起一丝难得温润柔和的笑意，她放下手中的铜盘，抬起双手捧着步清倬的脸，抬头仰视着他。
“你为了救我，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可以去死，可是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不能离开这里，你就必须去完成你应尽的义务。我都明白，所以我也不会勉强你。我们从一开始不就说好了吗？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所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天赐的，可以相陪相伴之时，就好好享受，必须要分开之时，也不必顾念太多，好聚好散……”
“如果……”步清倬突然出声，打断了疏离，他的神情冷厉，眼底有暗潮汹涌，“我不让你离开呢？”
话音落，他长臂一扬，操起疏离放在石桌上的铜盘，看着疏离道：“只要毁了这铜盘，你便回不去了，不是吗？”
疏离却丝毫不慌不忙，轻轻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呵呵……”步清倬冷笑，“你忘了步清倬是一个怎样的人？阴鸷诡谲，阴邪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步清倬从来都不是一个正人君子。”
“假的。”疏离抿唇浅浅一笑，又往前凑近了些，说话的气流喷在步清倬颈间，酥酥麻麻，“我认识的步清倬，不是这样的。”
而后，她抬头轻轻印上步清倬的唇，只是这么蜻蜓点水般一吻，却让步清倬眼底涌动了多时的狂潮骤然间平静下来。
他紧紧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将那铜盘又放回了原位，隔了好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疏离的脸，无奈地摇摇头。
“疏离。”隔了那么久，他再一次喊了她的全名，双手按在她的肩头，垂首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你果然……够狠的。”
疏离咯咯一笑，从他怀里直起身站起来，“你才知道吗？疏离……一直都不是一个好人。”
说罢，她收起那只铜盘，拍了拍步清倬的肩，“不早了，你先回去歇一歇，我去准备药。”
“我已经没事了。”步清倬冷睇着她。
“可岑先生说了，就算伤口已经结痂了，也要再敷一次，就当做是……固本培元了。”疏离说着突然眯起眼睛嘻嘻一笑，“乖，要听先生的话。”
而后，不等步清倬再回应，转过身快步掠去，留下步清倬一人坐在亭子里，目送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阿离……他在心里长长一叹，反反复复地喊着他的名字，却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我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吗？”他眯了眯眼睛，“我们收回当初说过的话，可好？”
越想越觉得荒唐，确实从一开始他就想过，只要疏离找不到那个所谓的穿梭器，只要他将疏离找到的穿梭器全部都毁掉，那她这辈子就再也不可能离开这里。
可是方才，那穿梭器就在手中，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拒绝疏离的要求。
难道，他真的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疏离就此离开吗？
入了夜，四下里都沉寂下来，步清倬站在窗子前，看着院子里的枝桠被夜风吹得来回摆动，有些疑惑夜辞那些人今夜竟然没有来打扰他。
“在想夜辞？”疏离托着托盘从门外走进来，看了一眼站在窗子前的步清倬，挑眉诡谲一笑，“你不是一向都很烦他的吗？”
步清倬勾了勾唇角，“你有想要去招惹夜辞？”
“不敢。”疏离摇摇头，“夜楼主是何许人也，我哪敢招惹他？我可不是他的对手。”
说话间，她走到里屋，将托盘放下，又回到外厅将门窗全都管好，拉过步清倬的手，“放心吧，我过来的时候，听司陵说像是白水城那边发现了什么线索，夜辞已经带着司陵一道去了，夜绛去了云宁城打探消息，照他们的速度，估摸着明天一早就能回来了。再说，现在白水城和云宁城都在昭国兵马的控制之中，你也不必担心。”
步清倬被她拉着回到里屋半躺在床上，垂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倒是不担心夜辞，他从来也没有让人担心过，只是这突然的安静，有些奇怪。”
“无风和司攸去面见前来通禀消息的乾国领将，夜楼主出去查探消息，岑先生素来将就养生之道，早早地就歇下了，这府中自然也就安静了。”
疏离边说边将托盘里的药瓶和布条全都按顺序摆好，抬头看了步清倬一眼，冲他努了努嘴。
步清倬会意，抿唇一笑，抬起双臂，一动不动地等着人伺候，疏离见状，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替他褪去里衣，替他清理伤口，换药包扎。
正如岑寂和步清倬所言，伤口已经完全结痂，基本没什么问题，平日里他下地行动也是轻松自如，完全看不出什么影响，如此，疏离便放了心，松了一口气。
将布条打了个小结，疏离替步清倬将里衣拉好，正准备起身将换下的布条送出去，却被步清倬一把抓住手腕拉回来，跌进怀里。
“去哪儿？”他低下头凑近疏离，轻声问道。
疏离没有说话，朝着一旁的托盘瞥了瞥，而后白了步清倬一眼。
许是方才的姿势有些不舒服，她在步清倬怀里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仰头看着他，“怎么？离开一下下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