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愈烈,狂风骤起。
李府的一行女眷躲在后院的假山里,脸色惨白。
铁剑在青石板上慢悠悠地滑过,清脆的声音在猎猎风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夫人握紧李惜芙的手,两人掌心里都是冰凉的冷汗。一些年纪小的丫鬟,相拥在一起,听着外头那些刽子手发出的声音,瑟瑟发抖。
铁剑与青石板的摩擦声,愈发清晰,一道黑影出现在她们躲避的假山口。
李夫人和李惜芙交握的手,攥得更紧。她们在黑暗中,看到那个黑影,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抵在地上,杀气腾腾。
那道黑影停下了步子,仿佛在窥探。
“这里没有,继续搜!”有人呵道。
那道黑影随之转身,就要离去。
李惜芙被剑悬头顶的气氛压抑地喘不上气来,她忍不住悄声问李夫人:“爹爹什么时候赶回来?”
“嘘!”李夫人忙制止她,奈何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那道黑影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提起长剑,朝着她们隐匿的方向 砍了过来。
宫外的一角,傅琮身穿铠甲,骑在马上,目光坚定不移地望向宫墙的方向。他的身后跟着的五千精兵,将是他最后的希望。
有人策马临近,道:“殿下,李国公已经知道李府的消息,但并没有率骁骑营前去增援!”
傅琮眉头一耸,冷声道:“好个好狐狸。他死守着皇宫,竟是连自己的亲眷都不顾了吗?”
“不过……”来报的士兵继续道:“太子殿下率人去了李府。”
“傅彦?”傅琮闻言,双目泛起炯炯光亮,“看来,他还是真在意李府呢!”
语罢,他举起长剑,直指夜空,高声道:“进攻!”
一刻钟前,李惜安策马赶到宫外的骁骑营驻军处。
“太子殿下,父亲,傅琮派人杀进府上了!一窝蜂的,全都是人。”李惜安从马上滚了下来,高声道。
李国公和傅彦闻言,掀帐而出,扶起浑身湿透的李惜安,问道:“怎么回事?”
“傅琮的人马闯进府里了。”李惜安急声道,“父亲,你快些派兵回府,母亲和妹妹都还在府上。”
傅彦闻言,忙道:“舅舅,快派兵回府!”
李国公凝思片刻,喃喃道:“傅琮已经入京了。”
“父亲,您还在想什么呢,快派兵回府啊。”李惜安催促道。
李国公却摇了摇头,朝四周待命的将士们道:“逆贼已经入京,必定伺在皇宫附近。众将士听令,立即搜捕逆贼,不得有误。”
傅彦怔了怔,拦住李国公,问道:“舅舅,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殿下不要中了傅琮的调虎离山计。他袭击李府,就是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偷袭皇宫。”
“就因为此,舅舅就不顾舅母和惜芙的安危了吗?”傅彦蹙起双眸,问道。
“我会派二十个人回府,殿下不必忧心。”李国公硬声道。
“只二十个人?”李惜安不可置信地问道。
“魏光将军前去函州讨伐,京城仅剩不到四千兵马。眼下敌人就在皇宫四周等待时机,我们实在分不出兵力……”
未待李国公说完,傅彦便打断他的话,道:“好,二十人就二十人!这里就交给舅舅了,我带领这二十人去李府。”
语罢,他三步作两步跨上马。
“太子殿下!”李国公慌忙跪地,“眼下正是千钧一发之际,您不能去那等危险的地方啊!”
傅彦未曾接话,朝身后的将士们,道:“二十个人,随我去李府。”
说着,他便勒马调头,冲进雨幕,二十名骑兵紧随其后。
任凭李国公着急大喊,却没能唤住他的脚步。
此时的李府内,眼看着铁剑就要劈下来,躲在假山后的女眷禁不住抱头尖叫。
李惜芙惊呼一声,躲进李夫人的怀里,只听剑风呼啸,几乎擦着她的耳边而过,然后听到“哐嘡”一声。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卷席,李惜芙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眼,只见地上的冷剑还泛着寒光。
面前的那道黑影,不知何时栽倒在地。
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句:“在那边!”
顿时铺天盖地的脚步声汹涌而来,接踵而至的是刀剑相撞的巨响。
刀光剑影下,只能望见一道灵活的身影在无数士兵的刀剑下穿梭,李惜芙躲在李夫人的怀里,悄悄抬头,问道:“娘,可是父亲回来救我们了?”
李夫人佯装淡定,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手指却在打着颤儿:“兴许吧,咱们再待一会儿,等到外面太平了,再出去。”
“丫头!”梁佑臻从前院赶来,便看见任素言吃力的在刀光剑影里穿梭。
顿时,他眸间杀气腾腾,握着折扇的手一甩,泛着银光的软剑应声滑出。
他一个箭步跃下台阶,软剑直指在任素言身后偷袭的士兵。
侧身,举剑,猛刺,很快他便穿过层层包围,来到任素言的身边。
“你先去带他们离开,我来断后!”梁佑臻举剑劈向来人肩头,侧目朝任素言道。
“不行,人太多了!”任素言抬脚踹向涌上来的士兵,回答道。
“怎么,信不过为夫?”梁佑臻应对着来势汹汹的刀剑,微微勾唇,笑道。
任素言微耸眉头,也知道这样拖下去,他们撑不了多长时间,于是咬了咬牙,道:“好,我带惜芙他们先走,你趁早脱身!”
说着,两人交换了位置,任素言收回攻势,转为防守。梁佑臻出剑愈发迅猛,招式诡异,逼得那些人不得不专心对付他。
很快,任素言便脱身出来,直奔假山。
而此时的李惜芙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激动地朝李夫人说道:“娘,是邱雪姐姐!”
任素言正奔至她们身畔,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方才一般不怕死的打法,虽然抵挡了一时,她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此刻身上,敌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腥涩的血腥味令她头脑发昏。
她定了定神,无力道:“佑臻一人,撑不了多久。咱们快些离开!”
“爹爹没来?”李惜芙紧张地问道。
任素言摇了摇头,道:“顾不上说这些,先离开!”
李夫人忙点了点头,道:“对,先离开!”
啊——
任素言吃痛地喊了一声,抬手往后方一刺,再转过身,偷袭的人已经栽倒在地,那把沾染着她血迹的长剑,躺在地上,接受雨水的冲刷。
李惜芙望见她背上被划了一道极长的口子,血水正顺着她的素白的衣衫滴落。
“邱雪姐姐,你受伤了!”
任素言吃痛地俯 ,重重地将剑抵在地上,她咬了咬牙,才重新站起身,扯着近乎嘶哑的嗓子,道:“走!”
李惜芙和李夫人忙从躲身的假山下,走了出来,紧跟在任素言的身后。
又一道刀光闪过,“嘶啦”一声划破了她的右肩。
任素言身子一软, 地跪在了地上。
她艰难举剑,刺穿了来人的喉咙。
可她此刻已经筋疲力尽,再难起身,手掌几番撑地,想要站起,终是作罢。
梁佑臻没有注意到她方才已经受了重伤,眼下见她跪在地上,几度欲起不成,才知她为何如此干脆地答应先带李夫人离开。
“丫头!”
他离任素言只隔了数步之遥,奈何这数步之间,隔着刀林剑雨。他拼力想要朝她靠近,却被又一番攻势纠缠住。
突然,他看见一个士兵悄悄朝她靠了过去,手中的剑已高高举起——
“丫头,当心!”
不知为何,任素言却像是僵住了一样,怔怔跪在原地。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右腕上,她的手边尽是散落的佛珠。
在那道剑刺入她身体的那瞬间,她微微仰起头,隔着眼前浓重的水雾,望见梁佑臻猩红着双眼,手中的软剑势如破竹,在他们之间,硬生生辟出一条血路。
“丫头!”
“邱雪姐姐!”
她自口中呕出一口鲜血,脸重重地栽到了地上。
嘈杂的刀剑声逐渐变得模糊,隐隐约约中,她仿佛听到了来自灵法寺的木鱼声,空灵,悠扬——
就在此时,傅彦率着人马,才姗姗来迟。
不消片刻,风息雨停。
李惜芙跪在雨水中,望着梁佑臻怀里的任素言,抬起眸,放声大哭:“彦王哥哥,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
听到她一如从前唤他彦王哥哥,傅彦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揪着痛。
他半跪 ,将披风解下,帮她系好。
看她哭得双眼红肿,脸上还挂着残余的惊恐,他伸出手,想拥她入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克制住内心的渴望,缩回了手,握成拳头。
“对不起,我来晚了。”
“邱雪姐姐,邱雪姐姐她……”李惜芙抹着眼泪,哭道。
梁佑臻搂紧了怀中的人,双眸猩红,他用近乎阴冷的声音,命令道:“去准备车马,带我进宫,找灵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