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琮敛了眉间怒意,柔声开口,却欲言又止:“兰心……”
傅兰心堆起淡淡的笑意,低声道:“我已静心思过,那日在魏府太过唐突,害得魏将军脸上无光,只怕也牵连了皇兄。”
傅琮长舒一口气,缓缓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兰心,皇兄知道委屈你了。”
傅兰心的神情纹丝不动,面色如初,唇角始终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皇兄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有。”傅琮目光晦朔不明,沉寂了片刻,他才轻声说道:“现在朝堂上的局势不甚乐观,我若有魏府作后盾,兴许还能与傅彦搏一搏,若没有,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傅兰心眉骨一跳,淡淡道:“值得吗?”
她知道傅琮唯一的那条路指的是什么。这些年来,他与雍亲王维持着关系,不是没有理由的。雍亲王看似不入世,更表现出一副不恋朝事的态度,若非皇帝挽留,他早就端着爵位去享清闲。
他之所以表现出这副模样,正是因为知道皇帝不会同意。
当初先帝病中昏昏,太子急病离世。他与皇帝都有可能登上大位,他主动放弃,这才让皇帝登了大宝。太子和先帝的病来势汹汹,十分诡谲。臣子们都认为这其中必有蹊跷,因此所有的矛头便指向了刚登基的皇帝。
一个庶出的皇子,在先帝面前并不受待见,却因为先帝和太子的死,捡了便宜,被文府拥着做了皇帝。天下哪里有这等好事?
在那样的情况下,皇帝若是同意削他官职,只留爵位,便是在铲除异己,巩固皇位,这更加会激起那些对他不满且怀疑的臣子的怒火。
雍亲王只想着将皇帝送上那个位子,被群臣口诛笔伐,待到事情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有人请他让贤,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臣子们本就对文府拥他为帝不满,见皇帝专宠文皇后,更是愤怒。他们的愤怒使得文皇后身怀六甲,被囚冷宫,逼得皇帝几乎要废后另立。就在雍亲王觉得自己几乎要成功之时,文皇后纵身火海,香消玉殒,而那些大臣再没有了指责他的理由。
之间,朝堂风向大转。本想让他收拾好烂摊子坐享其成的雍亲王,彻底空了算盘。
这并不代表他就此甘心。
傅琮知道他的不甘心,所以他才将雍亲王视作他的底牌。
“我是嫡长子,那个位子本来就该是我的。谁来和我抢,谁就得死!”傅琮恶 地说道。
“若是父皇不给你,他也该死。”傅兰心接过他的话,目光变得幽深,“皇兄是我的亲哥哥,父皇是我的爹爹。就是为了不让你们二人反目为仇,我也会奋力让魏府成为你的力量。”
再望向傅琮,她的目光中已经没有悲戚,也没有亲近,只有释然的疏离。她一直以为皇兄还是那个会拿着银针试过了菜,还要自己尝了确认之后,才敢送到她嘴边的皇兄,可她错了,皇兄早就不是那个皇兄,只有她还是那个眼巴巴等待着食物降临的小公主。
可此刻,她也不愿再活在回忆里,做那个因为哥哥疼爱,所以加倍疼爱哥哥的小公主了。
所以她说:“皇兄,我乏了。”
傅琮定睛望着她,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他低叹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拥抱了她,低声道:“兰心,谢谢你。”
“不必谢。”傅兰心怔怔地说。
傅琮终于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是啊,我们兄妹二人何必言谢?”
傅兰心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等到傅琮转身离去时,傅兰心才如梦初醒的低唤了一句:“皇兄,你一定不要后悔。”
可彼时的傅琮已经踏出了殿门,又怎么能听到她这句几乎算是诅咒的话。
她敛起目光,唤来小娇,为她梳妆。
小娇道:“公主要出去吗?”
“嗯,我想去看看母后。”傅兰心坐到铜镜前,轻轻摸了摸几乎凹陷下去的两颊。
“已经过了晌午,现在去皇陵,只怕宫禁前赶不回来了。”小娇为她轻梳着发,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
傅兰心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朝铜镜里的女子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你帮我梳好看些。”
小娇不敢再多问,应承了一句,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等到绾好发髻,着了红妆,傅兰心却不提去皇陵的事儿,她又吩咐道:“小娇,去把皇兄送来的婚服取过来。那是皇兄为我做的婚服,母后见了一定喜欢。”
小娇担忧地望着她端详着镜中人妆容的认真模样,只觉得她竟有几分痴状了。
待为她取了嫁衣来,傅兰心又将她赶了出去。
小娇不知为何,总觉着心神不宁。在殿外等候许久,听不见里头有动静,她愈发觉得心慌。
正准备进去,突然殿内一声巨响,将候在殿前的一众宫人吓了一大跳。
这声巨响敲开了小娇心头所有的疑惑,她只怔了一瞬,便撒腿往殿内跑去——
长定宫内,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听着从尚衣宫来的嬷嬷回话:“琮王爷今日来取了兰心公主的婚服,说是想亲自拿给她看看……”
不待嬷嬷说完,皇帝便疲惫的摆了摆手,遣了她下去。
他微微阖上眸子,轻轻按摩着眉心。身后的林公公将背躬的更深,屏气凝神,静静地站在那里。
良久,才听到他苍老的声音:“朕本以为,他会求朕收回旨意。”
林公公低低笑了一声,颔首道:“皇上圣言,岂有收回的道理。琮王殿下是不忍心让您背上出尔反尔的罪名呐。”
皇帝手上的动作一滞,他半侧过身,望向林公公,不满地问道:“他竟是为了孝顺朕?”
林公公谦卑的笑了笑:“奴才就是这么一猜,皇上若觉得不是,那就是奴才错了,该掌嘴。”
“你这个老奴才啊!”皇帝指了指他,转过身去,背对阳光。
他的身形有些佝偻,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灰白的发丝间,勾勒着岁月的痕迹。
“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林公公回道:“老奴四岁入宫,伴着当初还是八皇子的您读书,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八年零七个月了。”
皇帝缓缓抬起了头,望向在太阳斜射的光柱下翻舞的尘土,喟然长叹:“四十八年,朕也老了。那些大臣们说得对,立储之事,不能再拖了。”
“皇上决定了?”林公公问道。
皇帝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去取纸笔来,朕要草拟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