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殿内,女子一袭红衣,恍若野蛮生长的海棠花,在阳光下绚烂绽放。
她轻轻握住手中鲜艳的披帛,抿紧双唇,抬眸与窗外灼热的阳光对峙。瞳孔被阳光逼着收缩,收回眼眸,再望向四周,一切都显得色彩惨淡。
突然,她毅然抛起手中的披帛,似火光般的暖红色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结结实实地悬在了梁前。
微风袭来,拉扯着她的衣袂,像是从四面八方伸出的无数只无力的手,做着最后的挽留。
“碰”的一声,纤纤玉足踢翻了木椅,惊扰了殿外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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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二十七年的腊月,正值大历的多事之秋。
皇帝昭告天下,立彦王为太子,位主东宫,并为太子和魏府千金魏彤赐婚。当日兰心公主薨于兰芷殿,年仅十八岁。
京城的茶馆从未这般热闹过,茶客们兴致勃勃地议论着那座皇宫中的是是非非。
在这样的情形下,雍亲王的独子染病夭折的消息,显得比鸿毛还要轻,根本不足以令满京城里的百姓议论。
任素言对这一切十分满意,所以见到来李府拜访的傅彦时,连笑容都比往日要和善许多。
“恭喜太子殿下!”任素言欠身行礼,笑道。
李惜芙攀着她的胳膊,微微屈膝,便作行过了礼,冲他笑道:“恭喜太子哥哥,这还真是好事成双呢。”
“成双?”傅彦不解地问。
李惜芙眨了眨眼睛,与任素言相视一笑,意味深长道:“你位主东宫,这是一桩好事儿,得了魏嘉千金,又是一桩好事,岂不是成双?”
傅彦恍然大悟,唇角的笑容恰到好处,隐去了他眼底那丝晦涩,道:“是啊,当真是好事成双。”
李惜芙忽然摆出一副威胁的模样,硬声道:“彤彤是个好姑娘,你若是亏待了她,我可饶不了你。”
不待傅彦说话,身后一声嗔怪,便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没大没小,你可向太子殿下请过安了?”
李夫人款款朝这侧走来,走至傅彦跟前,躬身屈膝,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道:“臣妇向殿下请安。”
傅彦连忙搀起她:“舅母真是折煞我了。”
李夫人则是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是太子,又马上要迎娶太子妃,以后这礼可万万不能少了。”
她转眸望向李惜芙,佯装怒意,低声道:“过来,向太子殿下请安。”
傅彦连声称不必,李夫人却说:“过去是她小,不懂事,你又让着她,才粗陋了礼仪。如今你是东宫之主,就是你的太子妃见了你都要行大礼。她再这么没有分寸,将来是会惹大事的。”
魏彤嘟起嘴巴,不满地说道:“不就是行礼嘛,能惹出什么大事。娘,你总喜欢夸大其词。”
不用李夫人提醒,傅彦也知道,他如今不再是王爷,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在盯着他,盯着他身边的人。李夫人的要求是好的,可是这样却让他觉得他们更加疏远了。
任素言在一侧小声提醒李惜芙道:“干娘并非夸大其词。如今多少目光都盯在太子身上,若是旁人得知他对你如此偏爱,连礼都省了,免不得会觉得太子宠信李府,宠得过了头。”
李惜芙听她这话儿,隐隐能察觉出其中的利害关系,忙在母亲的注视下,朝傅彦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傅彦略微一笑,抿紧了唇。
几人说着笑着,回到了正厅。坐在厅内的李国公,见到傅彦,急忙起身,拱手行礼。
好一番寒暄后,几人才落了座,李夫人命婢子点了茶,便要带着李惜芙和任素言退下。傅彦已经不是从前的单纯的彦王了,他来府上不再是只为了吃她做的桃花酥。
就在任素言起身准备告退之时,傅彦却唤住了她:“邱姑娘不妨留下来。”
任素言与李夫人茫然的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落了座。
等到李夫人携李惜芙离开之后,傅彦才开口道:“傅琮去了雍亲王府。”
“我也有所听闻。”李国公微微皱起眉头,笑道:“雍亲王的小世子患病夭折,他是借着这个由头去的。”
“他绝不甘心就此罢休。”傅彦淡淡道。
“那日我与魏将军小谈,谈及儿女,他说魏嘉是个不省事的,怕他再出去惹事,就把他关在家中静心思过。”李国公的眉头有一丝的舒展,“兰心公主薨殁,魏将军将魏嘉 在府上,便是摆明了态度。何况如今你已经成了太子,傅琮想要撼动你的位置也难。可他总不会是在做垂死的挣扎,他与雍亲王究竟在筹谋着什么呢。”
语到此处,二人都陷入了深思。
就在这时,一直缄口不言的任素言淡淡开了口,说出了令人大惊失色的两个字:“造反。”
李国公闻言,面色陡然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冷声呵斥:“休得胡言。”
“傅琮不甘心东宫之位落入他人囊中,难道这些年来,雍亲王就会甘心?”任素言不顾李国公的阻拦,继续说道:“您别忘了当年的雍亲王也是极有可能坐上皇位的。”
“他?怎么可能!”李国公冷声道:“他的手段一向辛辣,在朝堂上只有功名,没有贤名。大臣中支持他的,没有几人。”
“可当初支持当今圣上的也没有几人!”任素言目光灼灼地望向李国公:“当时先帝和太子先后驾崩,令满朝文武心中存疑,皇帝背负着谋害父皇和东宫兄长的嫌疑登基。他的皇位并不稳固,只要他稍有不慎,便会被大臣们口诛笔伐,坠下高位。先帝子嗣不多,除了驾崩的东宫,就只有当今圣上和雍亲王。若当初文皇后没有葬身火海,而皇帝只是将她打入冷宫,执意不肯废后。大臣们会认定他独宠文皇后,更加怀疑他与文府曾有过勾结,追究先帝和先太子的死因。皇上不能稳固江山,定会逼着让贤,届时,能够接手皇位的,就只有雍亲王了。”
说到此,她顿了顿,打量着李国公和傅琮的神情,才继续道:“我猜雍亲王当初不过是使了一招‘以进为退’,只是他没有想过,皇帝竟然能逐渐稳固江山,而文皇后的死竟令能那些大臣们彻底平息。”
“如今细细想来,先帝和太子的死说不定……”任素言大胆猜测:“只不过他忙了一圈,竟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您说,他会甘心吗?”
李国公深邃的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她来到京城一直久居府上,竟然对朝廷的旧事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傅彦留下她说话,是有道理的。
李国公幽幽开口:“可这毕竟是你的猜测。”
“是不是猜测,查查便知。雍亲王不甘心,暗下里就一定会有动作。他这人行事十分缜密,决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可是蛇,总有首尾,就看打蛇人能不能摸得准了。”任素言淡淡说道,“太子若要查,不妨从军营里入手。雍亲王在朝中任的是文职,可他若有图谋,必定会在军营中拥有实权。”
“你的意思是军营里有人与他勾结?”傅彦问道。
任素言淡淡笑了笑,不答。
李国公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可凡事都讲究证据,空口无凭,难道老夫要到皇上面前,说出这些猜测?”
任素言浅笑着答:“所以我们要寻找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