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晃,女子的手落在棋盘上久久未曾扬起。她强烈的不安,让不远处的二十都察觉到,放下手中的白弓,朝她望过来。
她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慌忙缩过手,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为什么会是……素如?”
祁放的眼底滑过淡淡的失望,他温柔的笑道:“所以说我需要和你商量。”
任素言挤出一丝笑容,拼命的想掩饰自己自私的真实想法,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在意:“你,喜欢素如吗?”
祁放执棋而落,低声道:“称不上喜欢,但有时看见她,我会开心。甚至有那么几瞬会觉得……她有些像那时候的你。”
他深情又克制的目光灼烧着任素言的脸颊。这样的目光,让她越发五味陈杂。她没有资格拒绝祁放,可她却自私的想要拒绝。素如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啊。她希望素如能够嫁得平凡人家,平平安安一生,而不是让她的婚事背负上家国利益,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况且祁放身为突厥的大王子,纵使他无心继承王位,可肩负的东西并不少。素如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她有什么能力去面对那些尔虞我诈。况且祁放……
“国都的局势,估计任府也听到了风声。素如姑娘方才来过……”祁放淡淡的说道。
“她愿意?”任素言问。
祁放接过二十递过来的热茶,轻抿一口,笑出了声音:“是她主动提的,不然你以为我会强抢民女不成?”
想到了方才拐角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任素言顿时为自己那些自私又龌龊的想法感到万分羞愧。
前世负了他,害惨了他,他不记恨她。
前世欠他的约,在约好的这一世仍未能践行,他毫无怨言。
就算习惯了猜忌和怀疑,她也万万不该怀疑祁放。若非素如主动提出,祁放怎么也不会招惹她。
“阿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每个国家都是一样,突厥的王室的确也不太平,父王年迈,突厥王的位置自然有人虎视眈眈。若是素如嫁过去,免不了会受苦。我会尽力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此生我绝不会再娶别人,让她遭旁人争风吃醋的委屈。而且,我想……”他极其认真的说道,“若是你的身份哪一日藏不住了,大岳容不下你,你也可以来突厥和妹妹作个伴。”
任素言一愣,垂下眸子,双手交叠放在膝前,局促的摩挲着,一时不知其味。她没有想到,就算是这样,祁放还在为她着想。
这偷来的一生,她害怕重蹈覆辙,害怕斗不过天,逆不了命。可眼下,她最害怕的,是眼前的男子总是给她承不起的情。
“素如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任素言淡淡道,“我一直想要让她能有个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
“可这世上,一厢情愿容易,两情相悦却比颠覆个皇权都难。”祁放端起茶盅,睫毛低垂,半张脸陷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眸中的目光。
良久后,他才放下茶盅,说道:“我觉得有些事,她有知道的权利。只不过那故事实在荒唐,我掐头去尾,只告诉她,我心仪过你。”
任素言愣了愣,没接话。
“我也担心她是一时起意,让她考虑清楚。方才她是来告诉我,她考虑清楚了。”祁放又捻了颗棋子放下,示意任素言走下一步。
任素言心神不宁,随便捻了颗棋子落下,又听祁放道:“若是她真的想好,我不会拒绝。你若是不愿,大可去劝一劝她。不过你以硕王妃的身份,不见得她会听啊。”
任素言在他的示意下,又魂不守舍的点下一颗棋子:“素如也是倔脾气,她若真的想好了,就算我以长姐的身份去劝,也绝不可能劝得动。”
祁放抬眸,凝视了她片刻,突然道:“两情相悦太难,可一厢情愿往往也难如愿,落个形单影只也是常有的。总归我怎么着都是一辈子,若是能如了她的愿,能让她不必抱憾终身,我也不愧她这一份难得的情谊。这就是我不会拒绝的原因。”
“若是素如知道一切后也甘心乐意,我也没必要去劝。这世上,谁的路谁选,谁走,欢喜苦难也都任谁担着。就算我是她的长姐,也没有资格改写她的人生。”任素言埋下头,心乱如麻,分明感觉得到自己在想一些事情,可那些事情相互交织,她却拼了命都理不出一条线来。
见他落棋后,她慌忙捻了颗白棋随手落下。
却听见祁放坦然,轻松的笑开:“你赢了。”
任素言这才回过神里,垂眸去看棋盘。黑白棋子纵横交错,黑棋的走法很有章法,几乎处于 性的优势。可方才她胡乱点下的几颗棋却将局势扭转,反败为胜。
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祁放没有再说话,可她明白——有些人不是没有尽力去赢,而是对面坐着的是注定赢不了的人。
她正准备告辞的时候,门突然被急急地推开,烛火猛然晃动了一下,她的面纱也微微扬起。
“大王子,出事了。”推门而入的侍卫急声道。
未待祁放开口,便见任素如从小厮身后露出脸来。她的脸上还透露着惊魂未定的害怕,小脸煞白,眼眶水润,额上还有斑斑血迹。
任素言的眉头猛然一皱。
任素如看见坐在案几前的任素言,微微一愣,目光便再没有移开。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望向她的目光委屈又恐慌:“青支被人掳走了。”
任素言心头一沉,不可思议地望向任素如,方才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青支。
任素如的目光像是橡胶似的黏在了任素言的身上,她浑身打着颤儿:“方才出了驿馆才走出不久,忽然有辆马车疾驰而过,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里面就有人探身出来,径直掳了青支上马车。我……我没拦住……”
“派人去寻!”祁放冲侍卫吩咐道。
那侍卫匆匆而去。
任素如盯着眼前戴面纱的女子,那种奇异的亲切感再一次涌上心头。或许人的外貌,声音可以改变,可总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那种亲切感,是只有长姐能够给她的。
她也只在面对长姐时,才会感觉到那种亲切。
她问过青支,青支冷淡的回答她,长姐真的死了。硕王妃在她面前摘下过面纱,她亲眼所见,那并非长姐。
可那种熟悉的,独一无二的亲切感,究竟该如何解释。
祁放走到她跟前,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任素言身上,祁放见状,转身恭恭敬敬地朝任素言行了一礼:“硕王妃,恕在下失陪。”
她,真的只是硕王妃吗?任素如的目光变得疑惑又彷徨。
任素言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欲起身,恍惚间任素如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甚至伸出一只手,想要扶她起身。
她波澜不惊的撑着案几站起身,越过任素如看向祁放:“大王子既然不便,我也不叨扰了。”
她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却听身后任素如对祁放道:“那些人抓走青支,有可能是为了长姐。我害怕,那些人会对她……”
任素言脚步微顿,继而又大步迈开。
看来她在婚宴之上摘下面纱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元夫人说的对,她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败露。那些人还是在继续怀疑她。
青支落到了他们手里——
想到这而,任素言心头横生一阵恶寒,她头皮发麻,心都在 。
前世青支躺在她怀里,为了死后被人开膛破肚发现不了她传递消息的纸条坚持着最后一口气的模样在她眼前闪过,今生难道要让青支为自己重蹈覆辙吗?
不,她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