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言顺着鹅石小径往回走，满地是枝桠的碎影。阳光并不灼烈，甚至让人觉得舒服。
可她感觉不到一丝轻松，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孤身来到大历究竟对还是不对。
她来大历，是为了报仇，为了报母亲和璨儿的血仇。任府那一场血洗，对于在风雨中好不容易抓到一根稻草的大岳来说，无法顾及。更何况幕后的黑手还是大历极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就算硕王有心，也鞭长莫及。
她本可以放下仇恨，留在硕王身边，说不定就是一生一世的神仙眷侣。可她害怕，害怕会扭转改变，片刻见不得她好的命运，会将魔爪伸向她身边的人。
从前祁放告诉她：命盘由天定，你改变了什么，它会跟着修正，让命盘的轨道归于天定。你殚精竭虑，最多争回一个殊途同归。
所以，今生的素如没有死，梁璨却死在了任府。那么兄长还活着，冥冥之中，他的命又要靠谁抵呢。
她不该是个信命的人，一个从十八层地狱爬回来的人，为什么会信命。她生来就是为了复仇，只需要眦睚必报，谁敢伤她一分，她便刀刺七寸。
可是人一旦有了软肋，做什么都瞻前顾后，连阴差阳错都会下意识往冥冥注定的方向去想。
是她自己下定决心离开，继续在这条血淋淋的路上奔波，仿佛要将这一世所有的人命都背在自己肩上，拼命地引起冥冥之中的那双眼睛，告诉那该死的命运：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可为什么，每回她走在京城的街头，在茶馆碰到相似的身影，心下还是会咯噔一声，在理智的克制涌上来之前，有股难言的惊喜率先登场。
大岳南境战事胶着，国都也不见得稳当。他有他的使命和抱负，难不成她还指望着他能抛下一切，奋不顾身的追到大历？
他若真能抛下一切，也不见得她会这么死心塌地了。
任素言抬眸望天，刺目的阳光逼得她微眯起眼睛。
一边害怕那看不到摸不着的无稽命盘之谈会再伤害到他，所以躲得远远地，再也不敢奢求有人同行，选择孤军奋战。一边又奢望着他站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就算真的被那荒诞的命盘之说伤及性命，他们也相互甘愿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可是她凭什么，凭什么让别人为她这条衔着毒蛇的蛇信子重生的贱命搭上一条命。
她叹着气，走到了方才与文敏起了争执的地方，果不其然发现步摇落在了那儿。刚弯腰捡起，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进来。
“文兄，这样做不大好吧。”
任素言侧身躲在亭子的大柱子后，听着从不远处的松树旁有人在窃窃私语。这位被唤作文兄的男子，约莫就是文府的少爷了。
“有什么不好的！”文建礼热络地拍了拍平王的肩，低声道：“你与周府小姐两情相悦，平白看着她嫁给李惜安那个病秧子，你也舍得。再者说，平王殿下，周府这么大一块肥肉，你难道就真的不想和他们结为亲家吗？”
平王抿了抿唇，还是觉得这个法子不甚行得通：“不行，这般会毁了书柳的清誉，我做不来这种事！”
文建礼笑他墨守成规：“你看后宫的娘娘们，有些原先只是哪个宫里的宫女，得了皇上宠幸，才得的位份。”
说到此，平王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自在的神情，文建礼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顿了一顿又道：“虽然这样做有失周小姐的清誉，但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李府不从，周府也会想办法让她嫁给你。这样一来，你和周小姐非但能双宿双飞，还能得了周府的大势，日后还怕皇上看不到你吗？”
任素言从柱子后露出鹰隼似的目光，看向站在那儿被唤作平王的男子。他的站姿略显局促不安，背微微佝着，面露怯色。
他明明是个王爷，皇帝的亲儿子，气势上就在一个大臣之子的面前矮了一大截。他期期艾艾地看向文建礼，像是在仰望着神明。
“可是……这样做，书柳会同意吗？”他迟疑道。
“姑娘家脸皮儿薄，平王难不成要她点头同意？敏儿已经替你问过了，一会儿宴上，她会找个机会偷溜出来去月仙殿和你见面。难道你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吗？”文建礼笑了笑，道，“比起那点儿清誉，能不嫁到李府，嫁给心心念念的你，周小姐自然愿意。”
平王脸上露出几丝心安，答道：“是啊，李府那个病秧子，上次早知道我也派些人马，总不会让他被人救下。”
“得了，这件事往后就别再提了。他再是病秧子也是李国公的心头肉，上次是周府动作干脆，没留下什么把柄，李府查不出什么。若是你也掺上一脚，李国公追查到什么，碍于情面不能动周府，难道他就不会去皇上面前参你一本？”文建礼道。
他这话说得趾高气昂，却不见平王生气，平王甚至还拱手冲他作揖道：“多谢文兄提醒。”
等两人离开，任素言才从亭子后头走了出来。
果不其然，那匹疯马当真是周府的手笔。这个平王究竟是个什么来历，现在看来他就是周书柳口中的心上人。可他身为皇子，竟然会傻傻的相信文府的人会帮他，当真是愚不可及。
文府是傅琮的舅家，周府是块肥肉，既然他们不愿意让这块肥肉落到李府头上，助长彦王的势力，又怎么会容忍它落到一个皇子头上，就算是一个看起来毫无出头之日的皇子。
夺嫡之争，不仅要防着劲敌，更要防着一切有可能成为劲敌的势力，像傅琮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防着他。
只怕这场“生米煮成熟饭”，不过是场阴谋。为了周书柳，周府一定会想办法将她许配给平王，而李府也绝忍受不了这份奇耻大辱，和周府的嫌隙再也无法消弭。
而平王用这等龌龊的法子，得到周书柳，皇上会怎么想。平王不惜折损皇家颜面，也要和周家小姐成亲。究竟只是因为两情相悦，还是另有图谋。
他这般肆无忌惮地露出自己的野心，皇上容得了他吗？
这可不是大岳！
“月仙殿……”她低声喃喃，唇角勾起一丝淡笑。
看来，她又能让李府欠下一份大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