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于心死。
李皇后平静地跪在那儿,重重地朝皇上叩了个头。
皇上的眸中终于滑过一丝松动的光芒,就在这时——
任素言快步往前两步,跪在李皇后的身畔,朝皇帝道:“皇上,皇后娘娘是被冤枉的,小女可以证明!”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傅琮那双与皇帝如出一辙的剑眉 蹙起,目光渐渐不安。
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他便诸事不顺。她仿佛就是冲着他来的,所有的锋芒利刃都对准了他,直指心房。
平王之死,文敏之死,怡香院败露,这一切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分明就在一步步卸着他的爪牙。
这一回儿,人证物证俱全,他不信,她还能将一切证据推翻!
皇上狐疑地盯着她,良久未言。
直到梁佑臻微微拱手,道:“皇上不妨听她说一说,万一皇后娘娘真的是冤枉的,不是平白让幕后小人得意?无辜冤枉好人,这恐怕也不是忆心公主愿意看到的。”
皇帝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任素言开口。
只见她眸光一转,落在顺贵妃身畔的宫婢身上。
“这位姑娘,为何一直攥着自己的右手衣袖?”任素言淡淡道,“你且把手松开,让皇上和贵妃娘娘看清楚,你这右手衣袖上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众人闻言,皆朝红月攥紧衣袖的左手上望去。
她还是死死地揪紧衣袖,不肯松开。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恐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她求助地望向顺贵妃。
顺贵妃离她最近,见她没有动作,不由愠怒的抬眸看了她一眼,正欲呵斥,却望见了她指缝间,淡粉色的衣袖上沾染的暗红色粉末,顿时花容失色。不过仅仅一瞬,便恢复如初。
她们主仆二人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被张嬷嬷尽收眼底。
肯定有鬼!
看着皇后和彦王被她们污蔑,逼到这等地步,张嬷嬷护主心切,当即冷喝出声:“红月,还不快将你的手拿开,给皇上看看你的衣袖上沾了些什么好东西!”
红月泫然若泣,她低颤着声音唤道:“主……主子。”
顺贵妃看她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众人,她心中有鬼,不由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是聋了吗?还不快把手拿开,让皇上看看你的衣袖上沾了些什么脏东西!”
顺贵妃发了话,红月这才拿开自己的手,她那淡粉色的衣袖上,沾上星星点点的褐红色粉末。
任素言了然一笑,朝来为傅忆心把完脉候在一侧的太医道:“劳烦您去瞧一瞧,这位红月姑娘的衣袖之上,沾的红色粉末是什么?”
那太医抬眸望向皇帝,待皇帝点了头,他才走上前,执起红月的衣袖,细看,轻嗅了片刻,方才朝皇帝拱手道:回皇上,红月衣袖上的正是朱砂!”
顺贵妃已经想到了对策,她轻声软语道:“皇上,忆心身上流着与臣妾一半相似的血,臣妾难道还会害她不成?朱砂虽有毒,却也是一味安神的药材啊。臣妾近来睡不好,才让红月每日为我用朱砂,煎些水来服下,才好安睡。想必是这丫头煎水时粗枝大叶,沾到自个儿身上了。”
任素言冷然淡笑,讥诮道:“是吗?既然贵妃娘娘近来睡不好,每日要用朱砂来煎水喝,为何方才统领大人去您的玉华宫,没搜到朱砂呢?”
说着,她又朝那太医道:“敢问朱太医,近日来可有玉华宫的人去太医院,拿朱砂?”
朱太医略作思忖,最终摇了摇头。
“那昌庆宫可有人去太医院拿朱砂?”任素言又问道。
朱太医拱手答道:“张嬷嬷去过一次,说是皇后娘娘作画要用,正是问臣要的。”
任素言缓缓踱了两步,沉思了片刻,才屈膝向皇上行了一礼,道:“皇上不觉得奇怪吗?皇后娘娘想要用朱砂毒害公主,却光明正大的去太医院向太医要朱砂。而顺贵妃睡不好觉,需要服朱砂水安神,却不问太医院要,而是自己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的弄来朱砂。睡不好觉并非什么难言之隐,贵妃娘娘向太医院要二两朱砂,难不成太医院还敢不给不成?您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说到此儿,她的目光已经转向了顺贵妃。
她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几乎一下子望进了顺贵妃的心底,令她心中那些阴暗肮脏无所遁形。
顺贵妃只觉得她那双眼睛好似两把利剑,死死地抵在她的胸口,稍稍一动,便能刺进她的胸口,剖开她血淋淋的心脏。
她慌忙别开她的眼神,哑然失声,半晌才重振旗鼓,刻意提高了声音,虚张声势道:“你不要在此血口喷人,本宫与忆心身体里都流的有文府的血,我怎么可能会害她。你不要在此,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无论顺贵妃如何狡辩,都不得不承认任素言说得的确有道理。皇帝的脸色微变,微微抬手,示意李皇后和傅彦先行起来。
任素言的话,他听进去了。
傅琮浑身透着浓重的阴鸷气息,他默默握紧双拳,几乎要将骨头捏碎,微眯的眸子透着如恶狼般的精光,紧紧地盯着任素言的方向。
硕王见状,悄无声息地挪了两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贵妃娘娘向来疼惜忆心,她又怎么会害她!”傅琮冷声说道。
碍于皇上的芥蒂,李皇后并未与傅忆心过多亲近,因为李皇后知道,她的亲近在皇上心中只会是图谋不轨。但顺贵妃不一样,顺贵妃出身文府,她若不是入宫为妃,傅忆心还要喊她一声 。
她与傅忆心亲近一些,也不会有人怀疑她另有目的。
任素言淡淡道:“琮王殿下说得不无道理。毒害忆心公主,无非是为了嫁祸给皇后。顺贵妃膝下无子,她犯不着对付皇后娘娘。”
这波澜不惊地一句话,令傅琮病怏苍白的脸色顿时铁青。
众人都听得出她的话外音——顺贵妃犯不着对付皇后娘娘,但傅琮却犯得着。
“姑娘是在怀疑我吗?”傅琮微抬眼皮,却发现那女子的身影被完全挡住,他只能看见硕王宽厚的脊背。
他看不到任素言,却从她一声低弱的轻笑中,听出了默认的意味。
一直站在傅琮身后,从未出声的傅兰心,终于按捺不住,高声道:“忆心是我们的亲妹妹,皇兄毒害我们的亲妹妹,这话说出来,试问天下,谁会信?”
任素言莞尔一笑,转过头,第一眼望见的却是梁佑臻饶有趣味,坐山观虎斗,等着看好戏的神情,不由微蹙秀眉。
梁佑臻识趣地微侧身子,给她让出一条足够视线通行的小道。
“琮王殿下有勇有谋,对自己都敢痛下狠手。又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呢?”任素言斜斜地睇向傅琮,余光里却满是某人浅淡的笑意。
她挪了目光,望向皇帝,沉声道:“琮王殿下深夜郊野遇袭,次日一早忆心公主便被人毒害,这也太巧了吧。再者说,皇后娘娘和彦王殿下若是为了东宫之位,杀了琮王便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毒害忆心公主呢?难不成忆心公主一个女流之辈还能坐上东宫之位不成?”
皇帝抬起眼皮望了她一眼,陷入沉思。
“你什么意思!”傅兰心硬声道:“皇兄遇袭,险些遭遇不测。你却说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难不成皇兄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嘛?”
皇帝微垂的眼皮下,一双锐利的眸子朝他们兄妹二人投射而来。
“兰心!”傅琮轻斥一声,傅兰心这才住嘴。
知子莫若父,皇帝当然知道,傅琮是个能对自己发狠的人。
傅琮无所不能,唯独射箭之术不甚精良。幼时他正在学习射箭之术,一次他去看他,傅琮一连几发都没射中靶心,他不免有些失望,轻叹了一口气,未多言便默默走开。
后来,傅琮独自一人在射箭场,不吃不喝,整整练了两天两夜。铁弓将他的小手掌磨得血肉模糊,鲜血横流,可他依旧咬牙坚持,结果却收效甚微。
他万分心疼,只得命人收了靶子,安慰他许久,这才作罢。
皇帝一直认为不服输,能够对自己狠下心是一个君王心志。
但如今,他却不这么认为了。一个对自己都舍得这么狠的人,又会怎么对别人?
大殿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任素言的眸光再度落在衣袖上沾了朱砂的红月身上。
除了她,殿前还有一人,害怕的正在发抖。那人便是背叛诬陷李皇后的流珠。
任素言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滑过,她莫名觉得这二人长得有几分神似。
她好像又发现了什么。
“流珠,红月的朱砂可是你从昌庆宫偷去,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