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楠馆和怡香院只隔了一条街,夜色正浓,任素言一袭黑衣,穿梭在寂寥无人的胡同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正好是天然的掩护。
那些紧盯着她的眼睛很快就会发现她消失,说不定会再度追上来,她必须赶在那之前。
此时的怡香院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一个个姑娘们细腰如蛇,半截身子探出小窗,朝窗下的人流吆喝着酥软的细语。
林怜儿奏完曲子,回到房中,但见房内赫赫然立着一人。
她习惯性漠然,视若无睹般在妆镜前坐下,卸下繁杂的首饰。
文建礼听到动静转过身,这一次他不像以往那样克制,而是径直朝她拥了过来。
林怜儿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那一瞬间,她几乎要俯身干呕出来。她可最终只不过是气定神闲的将一支银钗从头上拔了下来,慢悠悠地就着他环抱的姿势,将尖锐的钗头抵在自己的脖颈。
细密的血珠不断冒了出来,文建礼终于放开了她,她也放开了自己,漠然道:“少爷若是想听我弹琵琶,就不要做这种逾矩的动作。”
文建礼简直火冒三丈,被她难为的没有办法。
他是丞相府的少爷,姑母是先皇后,长姐是当朝贵妃。多少女人求着他碰,可偏偏这个女人,清高的像块白玉,冷冰冰的。可偏偏这股冷冰冰的气质就是让他三迷五道。
“文小姐头七还没过,您就来此 作乐,不怕丞相发怒吗?”她转身抬起琵琶,纤纤玉指轻轻拨动琴弦,冷声道,“今日听什么曲儿?”
文建礼却按住了她的琵琶,居高临下的道:“今日不听曲儿!”
林怜儿没有多余的表情,任由他按着琵琶,也不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也能将你扔进后院喂老虎。”文建礼在文鸿运那吃了瘪,此刻正一腔怨愤没处发泄,又在林怜儿这碰了钉子,更加郁闷,忍不住发了狠。
林怜儿冷眼瞧他:“老虎不是已经死了吗?”
文建礼一愣,脸上怒意更甚:“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得寸进尺。这世间的美人多了去了,今儿又送来一批,哪个不是水灵灵的小姑娘,可她们都活不长。一旦侍奉了人,她们没被折磨死,也要被杀死。若不是我,你和她们一样,被那些年过半百的老男人折磨,不是丢去喂老虎,就是坠块大石头,扔进井里。你为什么对我就没有一丁点儿感激呢?”
林怜儿的眸子几不可察的收缩了一下,握住琵琶的手轻轻一颤,但面上仍旧保持着神游物外,漫不经心的神情。
怡香院的勾当,林怜儿从文建礼的口中稀稀疏疏知道一些,但她从不多问,以至于文建礼觉得她从未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唤:“少爷,人跟丢了!”
文建礼这才放开她,绝尘而去。
林怜儿涣散的目光逐渐收拢,迸射出厌恶和憎恨的光亮,她转身拉开一旁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针脚憋足的荷包,攥住,紧紧地贴在心口处,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的人影悄悄滑了进来。
林怜儿察觉到动静,蓦地转身,却见一面容清秀,一袭黑衣的“男人”站在了她身后,然后掀开了蒙在脸前的面纱。
她那张如被腊月的冰霜冻住的脸,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得地方!”
任素言微微蹙了蹙眉,却见她一手快速将荷包塞进抽屉,一只手慢悠悠地抬起,指了下她的脖颈。
任素言:“……”
她往前走了两步,冷笑道:“怜儿姑娘能在这种地方出淤泥而不染,还真是不容易。想来是托方才那位少爷的福吧。”
“是了。”林怜儿漫不经心地摘下彩蝶耳坠,仿佛并不惧怕她这个不速之客,“姑娘,打扮成这副模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你可不能说,自己有特殊的癖好。我不接待男客,也不代表我会接待女客啊。”
她的声音透露出轻佻之意,语到最后,都化作唇畔一丝缠绵的笑意,和方才对待文建礼的态度大相庭径。
任素言低声道:“我以为你会无比厌恶文家的人!”
林怜儿的手一顿,珐琅彩彩蝶在妆奁上撞出轻轻的闷响,她不做声了。
“林巧儿,姑娘可认识?”
任素言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在林怜儿的心里顿时炸开,她的瞳孔急速收缩, 裸地展现着自己的愤怒和怀疑。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巧儿?”林怜儿仰头看她,急促的呼吸像是小兽受到威胁时发出的“咕噜”声。
说起林巧儿,也是巧了。她最初踏进大岳国境,途径一小城的时候,听说当地的一户林氏大府有一双女儿,小女儿被人拐走后,林府夫妇散尽家财跑去寻,听说查到了消息,是被京城的权贵给毁了,林氏夫妇传消息给家中老人。没多久,便从京城传回了林氏夫妇的死讯,只有大女儿林怜儿活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留在京城做了乐妓。
那些小城的百姓,大都一辈子都不会出城,就算嚼烂舌根,话也传不出几里地。
任素言当时只不过当故事听了听,将心比心的揣摩,林府的大女儿哪里是想不开,八成是要伺机报仇。
到京城后,她便派竹楠馆的人去查,没曾想还真是大有所获。
“这怡香院背后做的什么勾当,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我若猜得没错,当年你妹妹林巧儿被人拐来,就是被人送进了怡香院,而她侍奉的不是一般的客人,被折磨后,不是喂老虎了,就是坠井了。你们林府在当地是大户人家,在京城却无门无道。你父母去报官,却惊动了权贵,于是就被一并送去见你妹妹了。”
任素言不疾不徐的说着,这好像戳中了林怜儿的痛处,她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房间内陷入一阵久久地沉寂,林怜儿好似经历了一番剧烈的挣扎,最终放下戒备,冷声道:“你既然猜到这儿,想必也猜到我是为了复仇。你没去文府告发我,是看中了我身上有什么好处可以捞吗?”
任素言没吭声,她冷哼一声继续道:“如果你觉得文建礼会对我百依百顺,想利用我对他做什么,恐怕就打错算盘了。我从未向他要过什么,所以他才会巴不得把所有的稀罕玩意儿都送到我跟前。可一旦我顺从他,向他张了嘴。我的结局,很有可能和巧儿差不多。”
“你想复仇吗?”任素言轻轻问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