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言早已猜出他想说什么,懒懒地挑起眉毛,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当日在灵法寺,文建德为什么要刺杀硕王?”彦王没有直接问出心头疑问,只是旁敲侧击的试探。
任素言缓缓挺了挺酸痛的脊背,淡淡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刺杀硕王?这个问题你想不通,我又怎么可能想得通?”
傅彦见她装聋作哑,微微垂下眸子,似在深思。廊前洒满冷月的清辉,映得他脸颊透亮。
半晌,他才抬起眸,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文府不会那么傻,傅琮也不会这么傻,会因为过去的屈辱选择行刺硕王。那日只怕他们都不知道硕王也去了灵法寺。所以……”
任素言没让他说完,替他将剩下的话补充完整。
“所以他们压根就不是冲着硕王去的,而是冲着我和干娘去的。文建德闯入那间房,是因为他看见我和干娘住在那里。殊不知当天夜里,他们盯守我们的人疏忽之时,硕王来叩响我们的房门,说住不惯背光的屋子。干娘心软,虽不认识他,暗自埋怨他来到佛门清寒之地还如此讲究,终归还是与他换了。”
她一口气说完,才复而抬眸望向他。
傅彦眼中的疑惑并未因为她这番话而消散。显然,任素言的话,并不能说服他。
硕王绝非娇生惯养之人,换房也绝不可能是巧合。这个理由或许能让李夫人相信,自己是因为一心向佛,心怀慈悲,才使得她们躲过一祸,却绝对不能令傅彦信服。
“你与硕王,究竟是什么关系?”傅彦皱着眉头,问道。
任素言很欣慰他终于直截了当的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笑容也变得轻松起来:“你觉得是什么关系呢?”
她云淡风轻的笑容,令傅彦愈发琢磨不透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他狐疑地打量着她,最终说道:“绝非只是手下败将的关系。”
“什么?”
“硕王不是说过,这天下只有你能要了他的命吗?”
映在傅彦瞳孔里的那张脸笑得愈发柔和,任素言对上他的眸子,平静地说道:“你可还记得,初识时,你对我言语轻薄时,我说过的话。”
傅彦闻言,十分尴尬地别开脸。
若是知道现在会如此敬重她,当初他绝对不敢那样与她说话。
“不记得了。”
任素言笑道:“只可惜我已是有夫之妇,膝下还有一子。像您这样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我实在瞧不上眼。”
傅彦没想到她会将当日之话重复一遍,尴尬的清咳了两声。
咳嗽声还未音落,任素言的话已经像平地一声雷似的,在他耳畔炸开:“硕王就是我孩子的父亲。”
“什……什么?”纵使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但从任素言的口中听到这些,依旧难掩震惊,竟被口水呛到,几乎咳红了脸。
任素言的过分坦诚,让他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到咳嗽声终于平缓,他才露出凝重的神色,问道:“你就是大岳威名赫赫的任承明,任大将军的长女,做过那位废帝皇后的硕王妃——任素言?”
任素言苦笑道:“看来我还真是臭名远昭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彦顿了顿,才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你就不怕……”
“怕什么。”任素言没所谓的说道,“你可别忘了,现如今我是李府的义女,是你名份上的 。就算皇帝知道我的身份,他敢动我分毫吗?”
傅彦一时语塞。
任素言继续说道:“突厥的大王子妃是我的妹妹,我们大岳的皇帝与硕王是何等关系,就不用我说了吧。你父皇自然不敢动我,他只会在怀疑我 入大历究竟是何目的之时,怀疑李府收留我的用心,怀疑皇后娘娘与我走得这么近的用心……”
“你……”傅彦审视的打量着她,“你从一开始就为自己盘算好了退路。”
任素言的神情陡然变得郑重:“可以这么说。我有千百万条退路,可你没有,李府也没有。所以,你们只能一往直前。而我为了赎罪,自然会帮着你们一往直前。”
“什么意思?”
“我不怕你知道我的身份,不是因为我有多少条退路。你既叫我一声 ,我便知道你不会暴露我的身份。”她转身抬眸,望向几乎从乌云背后破空而出的一轮皓月,低声道:“但有些人,若是知道我的身份,难免会大做文章,置李府和你于死地。我既是罪魁祸首,自然要赎罪。所以……”
她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必须要坐到那个位子上。”
傅彦沉默了。
“你不争不抢,换不来一世长安。”任素言回眸看他,“如果你至今都不觉得,一旦傅琮坐到那个位子上,你,你母后,乃至整个李府都活不了 。我只能说,你真是个愚昧之人。”
“这些事情,我自然清楚。”傅彦低沉地声音在万籁寂静的庭院里响起,“谁不垂涎皇位?我只是想干净的坐在那个位子上,而不是像傅琮一样,双手沾满鲜血,心中装满算计。”
“那把龙椅,看上去光芒万丈,其实不过是无数的骷颅头堆成的。有争斗,就会流血。夺嫡之争,本就是一道浑水。你想独善其身,是万万不能的。”
任素言沉声说道,“你觉得文府冤枉吗?”
“有怡香院的命案在前,文鸿运怎么死都不冤枉。”傅彦冷声道。
“可你不是心知肚明,文建德并没有刺杀想硕王,文府是冤枉的。”
见他不语,任素言继续说道:“何为肮脏,何为干净。手段不过是一种谋略而已。”
皎月冲破黑云,白绸般的月光凭空洒下。傅彦微微抿唇,似乎挣扎了许久,终于放弃,才抬起明亮的眼睛,低声道:“恶人该死。对付他们的手段,是聪明人的谋略。伤害无辜之人,才是肮脏的手段。 想告诉我这个?”
任素言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也不全是。有时候,要除掉恶人,免不得会伤及无辜。”
她道:“说到底文府只是傅琮养的一只忠犬。文府有多肮脏,多残暴,背后的琮王府,只会比他们更肮脏,更残暴。文府该死,琮王府更该死。那么,你是否该打起精神来对付傅琮了呢?”
“文府覆灭,傅琮一定会寻找另外一只得力的忠犬。”傅彦明白她想说什么,自顾自答道:“魏府手握重兵,他一定会想办法收揽魏府。”
“那你准备怎么做?”任素言低声问道。
皇帝近些时日来对他的看重,令他受宠若惊。他与傅琮行事风格迥异,绝不敢做违背皇帝圣意之事。私下收揽大臣这样的事情,他不愿去做。
任素言淡淡笑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有了三成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