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对皇帝唯命是从的傅彦，这一次却没有遵从他的命令。他依旧揪着齐瑾的衣袖，关节青白。
任素言和李夫人掀帘而入，这一动作并没有惊动到皇上，还有与齐瑾针锋相对的傅彦。只有傅琮懒洋洋地朝她看了一眼， 庄肃的神情上有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内殿一片寂静，李夫人望向榻边，掩面而泣。李皇后的遗容十分祥和，一袭深紫色朝服，头戴双凤攥珠朝冠，额间一朵绚丽的牡丹花钿雍容华贵，她的脸上略施薄粉，双颊若桃，口脂如宫墙般朱红。
今日是皇上的寿辰，皇后装扮如此，是为天子寿宴。薄粉掩去了她眼角的皱纹，精致的妆容越发显得她风姿卓越。
若非她冰凉的双手和死气沉沉的心脏，旁人大概只觉得她在午憩。
过了片刻，任素言率先打破了这低沉的气氛：“彦王殿下，忆心公主与皇后娘娘一向交好。我虽不知为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你怀疑她。但她绝非是能够做出谋害皇后娘娘之事的人。”
“正因为她与我母后交好，所以母后才对她没有警惕之心。”傅彦偏过头，眼眶中氲氤着厚重的雾气，他望向傅琮，愤怒的吼道：“可她终究是傅琮的妹妹。”
傅琮微微蹙眉，扬声道：“彦儿，忆心难道不是你的妹妹吗？”
傅彦冷声道：“哼。这么多年，你明里暗里多少次想要了我的性命。我虽未反击，并不代表我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我想要与你相安无事，你却处处紧逼。我从未与你为难，你为何要了我母后的性命！”
任素言暗暗蹙了蹙眉头，傅彦是个聪明的孩子，是非黑白，他比谁都清楚。可他不喜争抢，只会远远旁观。可当这疼痛挨到自己的心坎上，他便成了天下最糊涂的人。
“你无非担心我与你争抢东宫之位，所以让你这被父皇奉为掌上明珠的皇妹，来亲近我母后，再行不轨。总归父皇不会要了她的命，总归他的眼里除了你们兄妹，再看不到别人。”
这么多年，被皇帝冷落，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将差事办得极其漂亮，却得不到父亲的赞扬，他无奈接受这样不公平的命运，心中却并非毫无期冀父亲的青睐。
不哭不闹的孩子，没有好吃的糕点，只是因为他懂事，并非是他不想吃糕点。
所以当他隐忍了数十年的光阴，亲眼看着母后因为自己的隐忍和不争，遭人残害。
愤怒，委屈和面对母后离世的无能为力，令他崩溃，道出那些原本会藏在心中一辈子的话。
“父皇……”
眼看着他又要说出更糊涂的话，任素言当即上前，将他揪在齐瑾衣襟上的双手打落， 地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内殿里显得格外响亮，傅彦被这个巴掌打的发懵，终于闭上了嘴巴。
举殿被她这个动作给震住了。
跪在地上一次次拼命摇着头，喊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的傅忆心，噤了声，只剩下低弱的抽泣声。
坐在榻边的皇上终于回过眸——
那一瞬间，任素言以为自己花了眼。因为她清楚的看见了李皇后穷其一生所追寻的东西。
皇上的眼睛里含着浑浊的泪水，佝偻着的背更加显得老态龙钟，他的神情十分疲惫，但握着李皇后的那只手却格外用力，似乎在竭力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任素言不由唏嘘。
李皇后这一世，拥有过美貌，财富，权利。她的夫君是大历万民敬仰的国主，所以她不能像寻常官宦小姐一般，与自己的夫君撒娇赌气。
她明知道傅琮是威胁，却让他安然长大，只因那是他夫君的孩子，是他夫君甚是疼爱的孩子。
付出的越多，失望时才会更痛心。当她真正绝望后，这个男人再尽心的讨好，她也只会像疼怕了的小动物一般，接受却不信任。
所以就算她看见皇上此刻的眼泪，想必也不会多感动吧。
见满殿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任素言朝傅彦道：“我乃是粗鄙女子，不懂朝廷尊卑。只知道弟弟做错事，身为姐姐的就要教训。彦王既然唤我一声 ，这一巴掌我就打得。”
“只是此事，绝非忆心公主所为。”任素言坚定道。
傅彦不复平日里对她的谦卑模样，面色竟有些初见她的意味，不屑，警惕。
他冷笑道：“你自然护着她。”
任素言脸色一变，想起她对他的坦白。但她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后悔的神情，只是道：“彦王糊涂！”
语罢，她便转身朝皇帝道：“不知可否令小女瞧一瞧皇后的遗容？”
皇帝闻言，痴痴的回眸，望向再也不会睁眼的李皇后，未发一言。
倒是傅琮开了口：“太医已来看过，皇后娘娘是中了剧毒。”
“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想要在她的饭菜中下毒，只怕不可能吧。”任素言淡淡说道。
这一回儿是跪在地上的张嬷嬷开了口：“回小姐的话，是忆心公主送来的那对坠子，有人在耳钩上涂抹了毒药。皇后娘娘今早在御花园采樱花，被树枝刮上了耳垂，今日皇上寿辰，皇后娘娘忽然想起忆心公主送来的坠子，便想今日戴那对坠子，赴皇上的寿宴。给她戴坠子的那贱婢粗鄙，耳钩擦到了伤口上……”
再一次听到张嬷嬷对李皇后死因的解释，傅彦浑身像是一锅沸水般颤抖。
他攥紧双拳，恶 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傅忆心。
任素言道：“彦王殿下，您是真的冤枉忆心公主了。”
语罢，她便向皇上欠身行礼：“皇后娘娘已薨，还请皇上不要哀思过度，保重龙体。小女已经找到毒害皇后的真正凶手，还请皇上尽快为皇后娘娘操办丧仪，入土为安。”
皇上终于回眸，开了口：“是谁？”
纵使他的声音极轻，还是能让人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愤怒。
任素言不动声色地问出了三个问题。
“忆心公主送来耳坠已有两月，这毒究竟是在当日被人涂抹上的，还是近些时日才被人动了手脚？”
“这坠子送来已有两月，为何皇后娘娘从未想起过戴，偏偏今日突发奇想？”
“为何皇后娘娘偏偏在今日，耳朵受了伤？”
她淡然问出这三个问题，又说出了一句令皇上脊背一僵的话。
“这幕后之人一定痛恨李皇后，但选在今日，想必不仅仅痛恨李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