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定宫内，皇帝手握一份薄册，脸黑得几乎要滴出墨来。
傅琮步入正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低声道：“父皇。”
皇帝微微抬眸，声若洪钟，沉声道：“朕问你，顺贵妃的事情，与你可有干系？”
傅琮面露不解，道：“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皇帝冷哼一声，手握薄册，站起身，缓步朝他走来：“朕一直将你当做储君培养，这么多年，倾尽心血，以为他日，你能堪当大任。却没曾想，我竟然亲手将你栽培成嗜血成性的毒蛇！”
傅琮开始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该如何用词。因为他不知道皇帝皇帝究竟从哪里得知了多少事情，他还有几分辩解的余地。
然而皇帝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将手中的薄册甩到他的脸上，双目怒睁，君威赫赫：“你这般喋血成性，究竟是继承了谁。你的母后贤良淑德，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你的心狠手辣，就连朕都自愧不如。朕若将这天下，交到你的手上，可会暴君当政，民不聊生？”
薄册擦着傅琮的脸，跌落在地。这一甩，皇帝下了狠力，他的脸颊疼的发烫，抿了抿唇，是腥涩的血味。他弯腰捡起薄册，看了两眼，登时心猿意马，方寸大乱。
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在了地上：“父皇，这不干儿臣的事情。儿臣若非见这册子，此刻还不知道当初皇后娘娘赏赐之物中有这么一支翡翠簪子。儿臣至今未曾娶妻，府上的事情都由下人打理。至于库房堆积的珍宝，也只是在需要送礼时，让下人们挑几件，里头都有什么，儿臣都不清楚。倒是听下人们提起，库房曾失窃过一次，但未曾丢什么起眼的物什，儿臣便没理会……”
“你倒是择的干净！”皇帝面色冷若冰霜，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寒声道：“这些话，拿出去哄骗别人便算了，朕的面前，你竟然还敢狡辩！”
傅琮看见的，正是当年李皇后赏赐给各府的礼物明细。他的确不知道那支翡翠如意簪是宫中赏赐的玩意，当初为了收揽红鸳，他随手在库房里挑了两件。今日李皇后提起这支簪子时，他的心头还猛地漏了一拍。
好在他知道五年前的明细册子，早就不知道去哪了，才安下心来。
却没曾想皇帝能拿着这本顺贵妃口中找不到的册子来质问他。他当然想不到，当初李皇后校察明细，将这本册子留在了昌庆宫，阴差阳错保存到现在。
至于李皇后为何没有当众戳穿他，因为她知道皇帝还是会给他机会。当众戳穿他，几乎等同于打皇帝的脸。
她不是因为顾及皇帝才没有这么做，而是她知道，这么做，对彦王没有好处。
“父皇，儿臣说的字字属实啊，父皇！”傅琮俯身叩首，道。
“哼，顺贵妃滑胎，忆心与皇后和顺贵妃都有过节，所以顺理成章的成了嫌疑人。红鸳自尽，此事无法再深究，就算没有证据证明此事是皇后教唆忆心所为，文府依旧会把这笔账记在皇后和李府身上，因为他们想不到还有谁会谋害顺贵妃。”
皇帝冷冷地瞥向他，眸光中透露着浓浓的失望，甚至还有些许厌恶：“可就算没有证据，朕也知道此事绝非忆心和皇后所为。忆心生性纯良，绝非以怨报怨之人。更何况，顺贵妃肚子里面是皇嗣，她顾及着朕，也绝不会伤害顺贵妃一丝一毫。”
傅琮垂着头，手撑在地板上，因用力，关节都有些发白。
过了良久，皇帝才喟然长叹一声：“朕信任忆心，就像信任当初的你一样！”
“当初你说要利用大岳那个傀儡皇帝，从大岳乱局中谋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朕知道此事绝不简单，唯恐失败，与大岳闹成僵局，遭到反噬。可你信誓旦旦，让朕放心你去一搏。朕相信你。因为这份信任，就算你从大岳挫败而归，朕也未曾怪你。”
“父皇……”傅琮轻唤了一句。
皇帝垂眸，望着他波光微动的眸子，不由心软，声音也放缓了些，无奈道：“可是你实在是太令朕失望了。”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只是怕……”傅琮声音哽咽，道：“儿臣没有母后，凡事只能依靠自己。彦王有皇后，有李府，可儿臣只有文府！若是贵妃娘娘诞下皇嗣，儿臣只怕，此后便真的孤立无援了。”
“难道朕对你的偏爱，还不够多吗？”皇帝轻声道，“顺贵妃入宫多年，至今才有了头一胎，朕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说着，他转过身，负手而立：“是她瞒着朕，倒掉了朕赐给她的汤药，才怀上这一胎。就算她诞下皇子，也绝不可能与你相比。朕年岁已高，立储之事，就在这几年。文府自知顺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希望，又怎么会弃你而去？”
“父皇，儿臣知错了。”傅琮低声道。
“让朕最不能容忍的，不是这儿。”皇帝回过头，沉声道：“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情嫁祸给忆心？”
皇帝对傅琮万分容忍，可他唯独不能容忍他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今日之事，让他想起上次——当时傅琮只是瞒着傅忆心让她帮忙演了一出苦肉计，还是根本就想置她于死地，只是被她侥幸逃脱？
傅琮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道：“我没有想嫁祸于她。她与昌庆宫走得太近，尊昌庆宫为母后，我只是替母后寒心，给她个小小的教训，让她日后别再与昌庆宫走动。”
皇帝眸底的那一丝温存陡然冰封，寒戾的目光落在傅琮身上：“有句话，皇后说的对。若她想要了你的命，你根本活不到现在！昌庆宫封后，你不尊为母后便罢了，竟然还要威胁忆心！朕告诉你，你母后不会对忆心寒心，只会对你寒心！”
傅琮看到皇帝眸中的寒光，一时心头的戾气被尽数激起，不由蹙起剑眉，冷冰冰的质问：“父皇以为，你的所作所为，不会让母后寒心吗？”
“母后为了您，不惜纵身火海成全您的大业。儿臣幼时，您曾与儿臣说过，此生不会再立后，您心中只有母后一人。可这才不过十几个年头，中宫之位上已经坐了人。我都替母后寒心！”
傅琮一口气说完，才觉自己失态，一不小心显露了内心深处的戾气。当初皇帝立下此誓，言下之意，便是向他许下了东宫之位的承诺。现如今李氏封后，傅彦为嫡，他积怨已久。
而皇帝显然也没想到傅琮会这么说，他只愣了一愣，才恍惚过来傅琮的话中深意。
原来他还是怪他的偏 ，才会做出这些荒唐之举！
是不是要让他把皇位拱手相让，他才会觉得他对得起先皇后，才会满足！
实在是贪得无厌。
皇帝眉头紧锁，看向他的目光无比陌生。
傅琮只觉脊背发凉，浑身颤栗。他不是没在皇帝眸中看到这样的眸光，却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以这样的眸光望向他。
竟然是厌恶， 裸的厌恶！
“傅琮！”皇帝的声音冷到了极点，“朕对你母后心存愧疚，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恃宠而骄。今日之事，朕念及你母后，再一次饶过你。但朕的宽容是有限度的，你别以为朕念着你母后，不可能杀你。事不过三，你若胆敢再有一次，朕绝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