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飕”的一声,一道匕首自身后飞射而来,背后的营帐中有人如猎豹般窜了出来。
任素言侧身一躲,往后退了三步,顺势转身,目光尚未看清来人,脖颈上已经被抵上一柄铁剑。冰冷的铁剑贴在她温热的肌肤上,面前的女子眼睛红肿,眸子盛满夕阳的火光。
“高灵!”硕王高喝一声,慌忙往前两步。
高灵似乎没听到硕王的话,双眸迸射出熊熊火焰。抵在任素言脖颈上的铁剑往内一推,顿时有细密的血流渗出。
斑斑殷红映入他的眼眸,他抬起手,想要往前,却又不敢往前。高灵从七岁就跟在他左右,她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
“高灵!”硕王沉声高喝,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许颤抖,瞳孔霎时间紧缩,“你给本王把剑放下!”
高灵不以为意,北风吹乱她额前的青丝,她的唇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小兽般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任素言。
“我这条命,是高公子救下的。你若想取,便取了去罢。”任素言淡淡开口,脖颈迅速朝铁剑抵着的地方歪去,似有自刎之势。
高灵一怔,完全没有意料到她竟会这样做,只一刹那,她猛然收手,收回剑。
硕王悬到嗓子口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躲?”高灵将剑抵在地上,目光沉沉的望向她。
“若不是我,高公子不会死。你若想替他取我的命,我自然不躲。只不过我要大言不惭的说一句,我这条命是高公子拿命换来的,你不该取。”
“啪”的一声闷响,铁剑跌落在地,几番震动,归于平静。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女子,霎时间变成一只受伤的小兽。她缓缓的蹲 子,双手环抱膝前,把头整个窝进臂弯里,渐渐有抽泣声传来,呜呜咽咽。
齐鸣掀开帐子跑了出来,到硕王身侧,低声道:“高钟,去了!”
硕王怔忪了片刻,缓缓抬起头,闭上双眸,缓慢道:“去寻一块风水宝地,厚葬!”
“不!”高灵抬起满布泪痕的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喑哑:“请王爷将他火葬,把骨灰交由我!”
“这些年跟在王爷身边,生死似乎司空见惯。可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王爷比谁都清楚。阿钟讨厌血,讨厌战争,这里常年战火连绵,横尸遍野,定不是他愿意待的地方。”高灵俯首,重重的叩了一个头。
硕王看向她,一双清眸极深极远,他挥了挥手,道:“照办!”
齐鸣眼含悲痛,哽咽的“嗯”了一声,扶起高灵,回营帐去了。
北风肃杀,晚霞渐消失,如猛兽般的黑云层层叠叠,吞噬西方最后一点光亮。营帐边的旗帜,迎风飘摇,似乎在喧嚣着一种坚定的信念。
脖颈间粘稠的液体顺流而下,任素言抹了一把,在清淡的月光下,看见掌心满手鲜红。
硕王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和一个碧色的小瓶,倒了些金疮药在锦帕上,按住她的伤口。
“你为什么不躲开?”
“高钟为救我丧命,如果灵姑娘因为他来取我的命,我没资格躲开。”任素言云淡风轻的说道。
硕王看着眼前这个眉目英秀的女子,一时失神:“她想取你的命,可不止因为高钟。”
任素言抬眸,诧异的望向他。
硕王示意她自己捂住伤口,松了手抬步往回走。
任素言急忙追上去,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出生那年,大岳东部的金水国余孽祸乱,大将军奉命前去围剿。当时那群余孽已经侵入大岳的荣城,两军交战,来不及清退百姓,误伤误杀本国子民也是常有的事。高钟,高灵的父母家人都为大将军的部下误杀。”硕王淡淡说道。
他的眸子忽然转向她,深邃的眸光里似乎还带着些许后怕:“方才,高灵要真杀了你,我一点儿都不意外。不过,她竟然收了手,我倒是挺惊讶的。”
“既然她恨我们,为什么要救我父亲?”任素言的话语中带着怀疑甚至害怕,任承明昏睡了将近一个月,至今未醒。
硕王顿住步子,看向她,极为认真的说:“大将军对于北境的安危多么重要,你懂,我懂,高灵也懂。一旦亥致关失守,突厥铁骑踏入大岳国土,又会有多少个像她一样在战火中艰难求生,朝不保夕的孩子呢?”
静谧的夜风阵阵袭来,任素言怔怔地看着他,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半晌儿才开口:“高灵是个好人!”
对错总有相对。对她而言,父亲镇守边关,军功赫赫,是足以名留青史的英雄。可对高灵而言,父亲是她杀父弑母,令她流离失所,无依无靠的罪人。
“就因为她没有杀你,救了大将军,所以她就是好人?”硕王转过头,又迈开步子。
“大恨在心,能有多少人不沦为恶魔,不想喋仇人之血,慰亲人亡灵。能放下大恨的,都是好人!”她望着远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不,不是放下。只是在仇恨面前,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做,所以不得不把仇恨暂且搁置。”硕王顺着她的目光,朝远处望去。
黯淡的月光下,他深邃的眸子,望向远处巍峨连绵的山峦,那些巨山如同蛰伏在深夜中的野兽,如同陷入沉睡一般,静谧,安详。头顶几只秃鹫划过夜幕,发出几声喑哑的嘶鸣。
任素言抬眸看向他,他眼神深邃,像是带着一种期盼和美好的愿望瞭向远方。
“各国征战,为贪念,为虚名,战火绵延万里,百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可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归为平静。人,能毁在贪欲之下,国,亦能。”
万籁寂静,可她这一眼,似乎望进了他的心底,望见了他心底的熊熊火焰,望见壮志未酬的不甘。
任素言突然唇边泛起一丝微笑:“大岳历代均以征战四方,扩土开疆为荣。帝王皆以在位时,拓万顷疆土为功勋。日后王爷若有幸荣登大宝,定是百姓之福。”
硕王轻笑一声,回眸看她:“初心是个很容易忘记的东西,我可不确定十年以后,会不会觉得现在的想法是否荒谬。”
不知为何,任素言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讨厌。他的心是火热的,血是沸腾的。他要争的不是权,不是势,是百姓安稳,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