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铃声震天,月光像是一道巨大的光柱照在两人平躺的石床中间的圆槽中。
有两个赤脚花面的巫师分别走到两人身侧,从怀中取出一把尖锐的匕首,在两人的手腕处轻轻划了一下,顿时涌出涓涓鲜血,顺着石床底下一条蚯蚓似的小渠,流向圆槽。
两人的鲜血混在一起,渐渐积满圆槽,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点点斑斑的波光。
月光似练,鲜血如砂,只见平躺在石床上的一男一女,脖颈的皮肤下一鼓一缩,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渐渐地,那小东西,顺着脖颈处,滑向肩头,沿着血流的方向缓缓朝手臂处蠕动。
所经之处,都留下一道细细的紫红的淤迹。
突然间,大巫师猛然震动牛头杖,四角的黄铜牛头口中的火焰激起一丈高。火光滔天,似乎是想与圆月的冷辉一较高下。
平躺在石床上的女子,双眸紧闭,秀眉深蹙,一张精致的小脸,五官几乎拧到一起,看起来十分痛苦。
铃声像是黑白无常来索命的铁链声,哗哗作响,鼓动人的耳膜。
只见女子忽然腾身坐起,额间豆大的汗珠缓缓滴下,青筋暴露,双眸却紧紧闭着,像是魔怔了一般。
硕王见状,忙往前了两步,却被两个身形高大的士兵拦住。
眉头一蹙,双眸间戾气猛地大盛。他伸手揪住其中一人的脖颈,狠力一拧,只听“咯吱”一声骨头脆响,他一甩手,生生将那人甩开一丈远。转身间,一个彪形大汉扑了上来,他猛然起步,纵身跃起,抬脚朝来人腰间踹去。
随即沉着黑脸,眉宇阴鸷的朝高台走去。
“硕王不必忧心。”背后一个清冽的声音喊停了他的脚步,“这些都是引蛊的必经过程。”
铮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高台之上,女子手臂皮肉里的东西翻滚的更加厉害:“引蛊之时,乃是蛊虫最为活跃之时。若冒然打断,蛊虫反噬,届时就算我突厥大巫师有回天本领,也只能看着王妃香消玉殒。”
硕王攥紧拳头,目光落在高台之上面容痛苦的女子,终于不忍,挪开了目光。
铮走到他跟前,递给他一个羊皮制成的小盒子。
“滴一滴血进去,大哥说,这样可以看到王妃的梦境。”
硕王接过盒子,打开来,里面盘着一条幼蛊,身体焦躁地蠕动着,似乎是寻觅着食物。他抬手放在唇间,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那蛊虫像是闻到了美味,攻势迅猛,转瞬间血滴便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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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一片迷雾,视野逐渐清晰。
黄草连天,碧空如洗。一个身穿布衣,看起来体态娇弱的女子昏倒在黄草之间。不一会儿,一个眉眼英俊,鼻梁高挺,身形挺拔的男人策马经过,携了女子离去。
苍穹之下,突厥王旗迎风招摇,偌大的营帐内,一个眉眼清秀的女子躺在床上,面色红润。
她缓缓睁开双眼,看向榻边守了一一的男人。
男人道:“你醒了?”
女子轻声回答,似乎带着一丝怯弱:“嗯。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男人细细品了品这“公子”二字,继而爽朗一笑,道:“你是大岳人吧。怪不得皮肤这般好,我们突厥女子策马射箭,经这北风吹的,皮肤可糙了。”
他说着,指尖不经意地探向女子的脸颊上,女子往后一缩,面上显露些许红意,眸间又有些许忐忑和恐惧。
男人见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收了手,在厚重的铠甲上抹了抹,满脸歉意道:“你别怕,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我没怕。”女子怯生生地半抬起眸,想要看他,却又似不敢看他,双手交叠,局促不安,“我这是,在哪?”
男人笑道:“大帐里!我们行军经过这儿,我在草地里捡到你,就把你带回来了。”
女子的面色陡然变得惨白,她的双眸里盛满惶恐,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连忙俯身,一一地磕着头。
“求大爷饶小女一命。小女只是上山捡个柴,想在乱世中谋条活路而已。求求您放过我吧。”
男人忙不迭地站起身,他行军五年载,鲜少见到女人,此刻一个宛若仙子的娇弱女子跪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他哪里能招架的住!
“哎呀,你别哭。你只是一个平民,我为什么要杀你!”
“突厥攻入大岳,外头都在传,你们是来报血仇的。毕竟……毕竟……”女子没敢再说下去。
“毕竟你们大岳曾经侵占我们突厥的土地近百年?毕竟你们大岳的士兵曾经杀害过对我们的子民?”男人登时笑了,声音轻轻柔柔地,像是温柔的羽毛一般,抚在人心上。
女子的泪止住了些,她怯怯地低声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那都是你们大岳皇帝干得事,和你们又有何干?我父王说,国家之间博弈,不该牵扯到无辜的平民。我不会杀你的!”男人眉眼一亮,信誓旦旦的说。
女子抬起挂着泪珠巴掌大的小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男人又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女子往回缩了一缩,囔着嗓子道:“章言,二十。”
“二十?”男人蹙起眉头,喃喃道:“你成家了吗?”
女子怯生生地回答:“连年战乱,父母早年间被饿死了,我一个人住在山脚下的茅草屋里,鲜少有人来往,因此年岁大了却并未成家……”
男人琥珀色的眼眸一亮,当即说道:“你既然一个人,不如跟着我吧。反正军营那么大,多你一个人也无妨。只是军营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小女子多少有些不便!”
女子面色一怔,登时脸又红透了,局促的埋下头不说话。
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想扯些别的话来聊,却唯恐再说错了什么,惹得面前的姑娘不高兴。
突然门口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一个眉目与男人有些相似,只是身形略矮,眉间还有些许稚气未褪的男孩走了进来。
“大哥,听他们说,你今儿领兵出营探路,带了位仙子般的美人回来,藏在帐里,不给人看!”
说话间,男孩步入帐内,一眼便望见了床上的章言,目光变得促狭,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肤如凝脂,唇若桃花,真是位佳人!”
男人站起身,边把男孩往外轰,便对着垂着眸子始终不敢抬起的章言说道:“我叫阿史那·祁,你叫我祁就好。那个,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先去忙。”
转瞬间,两个男人勾肩搭背,走出了营帐。大帐之中,静坐在床上娇柔孱弱的女子,双眸陡然变得狠厉起来,她握紧双拳,警惕地看向四周,似是一只窥探猎物的小兽,唇角勾出一丝得逞的淡笑。
章言在突厥的营帐里留了下来,逐渐成为阿史那·祁身边最亲密的人。
他出征时,她在营中为他洗衣,整理卷宗,他与重臣商讨军事时,她在帐内温好一壶热茶。
大岳新帝继位,连续下达数个错误指令,长期稳定的北境骤然大乱。突厥进贡百年,终于迎来了翻身的机会。大王子阿史那·祁与二王子阿史那·铮,兄弟二人得突厥王之命,领兵南下,欲意直捣大岳国都。
突厥行军连破数城,安抚百姓,因民心不向大岳新帝,一路畅通,势如破竹。
大岳承林军大将军任承明年岁已长,不能出征。听闻新帝竟在满朝文武百官中,找不出一个能出征迎战的首领,竟把大将军的女儿,大岳的皇后给推了出来。
祁喝着她温热的茶水,和她讲着将士们津津乐道的传闻。
“只不过只听这位皇后出征,两军多次交锋,我却从未见过她。”他跳上长凳,清亮的眼神间满是好奇。
章言缓缓在他身侧坐下,静静地为他添杯:“贵为皇后,却领兵亲征,着实是奇女子,也难怪大王子对她心生好奇。”
“啪嗒”一声,茶盅被甩在桌前,祁伸手竖起四指,义正言辞的说:“我才没有。我这满心都装着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章言脸上泛起些许红晕,埋着头不说话。。
那头祁又在喃喃:“话说回来,这大岳的皇帝真够窝囊的,要是我,宁愿弃了这江山,也绝对不会让女人去为自己打天下。父王说了,女人是用来疼的,越疼才越好看。”
他往女子身侧凑近了些,眸子清亮,唇角一丝淡淡地笑意分外明亮:“阿言,你说你那么好看,是为什么啊。”
她执着茶壶的手一顿,睫毛低垂,有些许茶水洒出,溅到了手背上。
祁慌忙抓起她的手,拭去上头的茶水,小心翼翼地检查她有没有被烫伤。
章言抽回手,转身去为他铺被褥,背影纤瘦,动作轻柔。
祁道:“阿言,等再破一座城,我就把大巫师请过来,给我们择个吉日。你说好不好?”
女子忙活的身影有一瞬间的僵硬,她随即缓过神,铺平床上最后一丝褶皱,淡淡道:“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