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太子乃是碧剑山庄的少庄主在北境成为了一众将军心照不宣的秘密。碧剑山庄被血洗,太子销毁了证据,他们纵使知道真相,却拿不出丁点儿证据,这个秘密也只能是个秘密。
北境将士们修建的房屋只建了一半,播种的谷子也只收获了一季。军营里开始人心惶惶,他们都在传,又要打仗了,这一次不是和突厥人打,而是要和大岳人打。
在次年开春之前,他们终于等来了国都的消息。
皇帝驾崩,太子梁佑璋继位,改年号为盛元。盛元一年,叛军费渊被抓,供出和任承明串通谋逆。新帝派一位将军举军三千前来捉拿任承明回都问罪。
三千人的军营驻扎在亥致关,距离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只有一日路程。
来人是新帝亲封的将军,名唤张穆,竟是个大家都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北境的军营里,承林军各位将军齐聚一堂,桓王,硕王和任素言也都在场。营帐内的气氛一如北境的气候,几乎冷到极点。
不知沉寂了多久,任承明终于出声打破了平静:“诸位将军,今日从亥致关传来消息,费渊口供,供出与我串通谋逆,皇上令我回都问罪,我已收拾好行囊,明日赶去亥致关,跟随张穆将军一同回都。”
“不行!”
大帐里几乎传来异口同声的两个字眼,大家均阴沉着脸,虽暂时想不出什么法子,却断然不想让任承明白白送死。
郝将军道:“大将军,费渊出逃甚久,许久来不能查其踪迹,怎么会突然被抓。费渊死咬着与您串通,有谋逆之心,却没有物证,实在难以令人信服。这分明是新帝无中生有,欲意滋事,您此去,只怕凶多吉少。”
众人皆附和,任素言只静静听着,不曾言语。
任承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又何尝不知,新帝举兵来擒,理由是费渊被擒,供出这些时日他统领三万大军出逃之所以不曾被朝廷发现,只是因为与北境的任承明相互勾结,才能保命。
这个口供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可皇帝却深信不疑,举兵前来。罪名是莫须有的,可皇帝要他死的心却是真切的。
可他别无他法,他若抗旨,便是坐实了谋逆的罪名,整个承林军几万英豪都会遭到波及。以一命换几万性命,也算值得。
他决意如此,大家苦劝许久,未果。一群久经沙场的大男人,个个都是嗜血的活阎王,征战沙场是过得是饮血茹毛的日子,刀下亡魂无数,竟在此刻忍不住红了眼圈。
任素言微微握紧拳头,埋着头,依旧无言。
终于一个低沉却能震慑住全场的声音传来:“大将军难道以为,送给他一条命,便能让他饶过承林军吗?你以为新帝的目标是你吗?不,准确的说,你以为新帝的目标仅仅是你吗?”
众人回过头,望向声音的源头。硕王静静坐在桌前,把玩着手中粗糙的茶盅。
“王爷这是何意?”
他眉梢一挑,回眸看过众人:“你觉得,新帝是更恨大将军一些,还是更恨本王一些?”
众人沉默了,梁佑璋虽有痛恨任承明的无数个理由,但是比起从十岁起便和他站在了对立面的硕王,他最痛恨的,最想下手的自然是硕王。
“咱们这位新帝,虽然胸无韬略,但一向表现的很亲和。各位有没有想过,他这次为什么把矛头指向的是大将军,而不是本王?”他淡淡说道。
众人不语,但也已经猜出了大概。这个皇帝是想靠此来为自己赢得一些民心和威望。
硕王继续说道:“我若放任大将军前去送死,便等同于大将军承认了谋逆的罪名。谋逆之罪,乃是大岳律法之中最不可饶恕的罪名,诛九族,处腰斩之刑。大将军莫不是忘了,您是我的岳父。若是诛九族,我的项上人头可算在上头。可我若不放大将军去,皇上便有了可以治罪本王的理由,包庇谋逆之臣。”
任承明微微一愣,随即说道:“依照王爷的说法,我这个人头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硕王眉头一挑,道:“正是此意。”
众人不解,问道:“王爷言下之意,我们听不懂啊。”
“既然两难,不如不丢。”硕王道。
众人皆是一丧气,他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有说出个解决的办法。
“好在昨日国都来信一封,言说这个张穆将军乃是皇上曾经的暗卫,屡立奇功,皇上登基后,才入朝为武官,第一桩差事便是来捉拿逆贼,却因为受伤,声带被拉伤,鲜少说话,又因面部受创,常以面具视人。准确的说,朝中无人见过张穆将军真正的模样。”硕王淡淡道。
众人一惊,忙问:“硕王殿下,您的意思是……”
“杀了张穆,找一个自己的人替上去。”他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众人不由得为这个大胆的想法给威慑住,却更为不解:“就算杀了张穆,又怎么改变大将军的谋逆之罪呢?”
“大将军乃是先皇亲封的镇国大将军,绝无就地处决的道理,必定要从北境押送到国都才能问罪行刑。如今皇上只有费渊的口供,并无实证,只要把张穆换成我们的人,保证大将军途中的安危,等到国都,自然会有人帮大将军洗清冤屈。”他淡淡说道。
其实皇上的手法显而易见,如今证据不足,只能将任承明押回国都问罪。可从北境到国都,路途遥远,只怕任承明压根撑不到回到国都,便被人杀害,还安置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
到那时,任府谋逆之名坐实,皇帝下一个目标便是硕王了。
既然皇帝决心如此,一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不让任承明活着回到国都,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
如今的处境,既然已经如履薄冰,不如放手一搏,铤而走险获得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哼!这个皇帝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既然他不想让大将军活着走到国都,我们便偏偏要大将军活着到国都。杀了张穆,让自己的人替上去,保护大将军,我赞成!”代将军慷慨激昂的说道。
有人提出了异议:“不过,我们没人见过张穆,不知道他的体型身材,就算杀了他,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人顶替。”
硕王转着茶盅的手停住,收下茶盅,看向那人:“我已有可靠人选,当务之急,是如何刺杀张穆。他们虽只有三千人,可我们此行必须小心翼翼,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本王想问各位将军手下可有轻功绝佳又十分可靠的将士?”
“好,我一会儿便把名单递给王爷。”郝将军急忙应下。
硕王站起身来,朝在座的人道:“成败在此一举,本王明日夜间便带人夜袭亥致关。”
任素言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硕王,周围的人也都露出和她一样的骇然。任承明更甚,硕王方才的言论,不愿他送死只是怕自己受到波及。可他的这句话,却是真真的将自己的性命悬在了铡刀上。
“王爷乃是皇室血脉,身份尊贵,怎能亲身涉险!”郝将军忍不住道,“我愿意亲自带人前去,务必成功。”
“不,我必须去!”硕王淡淡出声,话语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任承明微一拱手,道:“臣一鲁莽武夫,岂能让王爷为我涉险。如今天下被居心叵测的人夺去,王爷任重道远,断然不能为臣冒险。”
若任承明在此之前还对硕王心存怀疑,那么那些怀疑也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了。
不料硕王却是一挑眉,不甚满意的撇了撇嘴,玩笑道:“我这人愿意冒险的事情,唯有两样。其一是美人,其二是心仪的美人。大将军,您的姿色怕还不值得本王冒险。”
此话让年过半百的任承明脸上一阵古怪,可他却只是淡然一笑,微一侧头,目光掠过眸色深深,从始至终一句话不曾说过的任素言,随即转过身,径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