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色,茫茫一片。
北境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几乎要没过膝盖。肃杀的北风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似是死去的魂魄不甘寂寞,倾诉着曾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
任素言掀帐而入,硕王正在擦拭着一把匕首,在为明日夜袭做准备。
她默默走到跟前,问出方才不敢在营帐内问的话:“你为什么一定要去!”
“自然要去。”他挑了挑眉梢,笑道:“老六来信,他曾在朝上见过张穆,身形和我相似。”
任素言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问道:“方才你口中代替张穆的合适人选,竟是你自己。”
他放下匕首,看向任素言,目光中有微亮的东西在波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任素言暗暗咬着牙,狠瞪了他一眼,便要往外走:“不行,这绝对不行。”
硕王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拉,奈何这次她早有预备,一个转身,反手,硬生生的将他的手拧了个圈,然后猛一用力,将他已经弯成异状的手臂甩了开来。
她才迈出一步,一个身影便滑到跟前,用她几乎看不清的速度。
硕王低垂着眸子,唇角勾笑,满脸玩味的看向她:“瞧你这身手,本王哪里能钳制住你。可回想以往,我却又没少钳制你。怎么的,丫头,你是在欲拒还迎对不对?”
任素言毫不客气地对上他的眸子, 地瞪着他:“杀了张穆, 入其中,稍不留神便会暴露。从北境到国都,路途遥远,风险太大,你不能去。”
硕王轻笑道:“正因为稍不留神便会暴露,所以本王才更应该去。这件事情,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任素言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秀眉缓缓蹙起,沉着嗓子,一字一句的说:“你在胡闹!”
硕王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脑门,言语轻松:“丫头,别以为你比我多活了几日,就能教训我。”
看着他眉眼间展露的轻松之意,任素言心头却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痛意。
他不轻松,一点儿都不轻松。
“你为何要犯险,千万不要说为了我,我是不会领你的情的。”任素言 地剜着他,恨不得再多说几句,让他绝了去冒充张穆的心。
硕王呵呵一笑,道:“方才说了,能让本王犯险的唯有两样,一是美人,而是心仪的美人。你以为自己是哪种?”
任素言不说话,只用一双凌冽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看穿,似乎要看到他伪装不下去,像那夜一样,把头搁在她脖颈处,将自己的脆弱分毫不差的展现出来。
“我不是为你。我不能再待在北境坐以待毙,我得回国都,我得寻找一切有可能的机会。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岳的江上被一个昏庸无能的外姓人坐拥,我更不能明知父皇为人所害,还不去追查,丫头,我已经让母妃含冤九泉十年有余,便不能再让父皇死不瞑目了。”他淡淡说道,“这是我回国都的大好机会。”
任素言静看了他许久,终于松口答应:“好!”
次日,硕王率领十名轻功了得的士兵辰时从大营出发,日暮时分抵达亥致关。
十一个黑影,静静地埋身藏在白雪之中,等到天色渐暗,方才 入亥致关当中。
几人手脚利索,行动迅速,很快便摸到了关内,顺着去寻张穆的营帐。
突然有人脚下一滑,引得两个士兵的注意。
“谁在哪里?”两名士兵相视一眼,警惕的望向那人藏身的地方。
硕王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剑眉,他抬手打了个手势,示意藏身的人再弄出点声响。
那人会意,拿脚踢了踢地上的积雪,弄出一阵窸窣的声音。
两名士兵,从腰间抽出佩刀,高举着缓缓靠近。在月色的照耀下,他们突然看到了雪地上倒映的影子,不止一个!
两人霎时间白了脸,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大喊,其中一人的头顶已经被插入了一把尖锐的匕首,横向撕扯,顿时鲜红的血浆从头顶迸出,那人两眼一翻,已然毙命。
另一个人的喉咙被扼住,竟是一点儿声响都无法发出。只见那黑衣人从那人头顶拔出那把匕首,转瞬就割在了他的脖颈上。
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挣扎惊呼,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黑衣人双手沾血,将匕首揣回腰间,示意其余的人将这两具尸体抬走。
紧接着,他纵身一跃,点地无声,摸索着继续前行。
突然背后有阵疾风袭来,他下意识侧身躲过,抬手握着来人的拳头,另一只手探向腰间,快速拔出匕首。然而在匕首落在来人头顶的前一瞬,那人扯下了自己的面纱。
女子娟秀的五官十分熟悉,他急忙收了力,目光微怒又带了些后怕。
他用手势问道:“你怎么来了。”
女子不曾答话,示意他和其余人跟紧,然后朝反方向行进。他眉头微锁,却还是选择相信,示意人跟了上去。
直到悄无声息的离开营帐,抵达关墙角,把钩锁倒挂在关墙上,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声:“王爷!”
女子回眸,看向男人,抓紧绳索,示意他快些离开。硕王眉头微锁,犹豫了一瞬,终于大手一挥,示意众人离开。
钩锁倒挂,几人很快攀过墙头,跃到关外的安全区域。
直到这时,男人才摘下面纱,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女子也摘下面纱,面色几乎如白纸般苍白,她往前一个踉跄,他赶紧扶住她的肩头,只觉掌心处一片湿滑,还带着些许温热。
他猛然松手,任由她栽进怀里,目光望向手掌。入目是满眼猩红,一股甜腥的气息涌入口鼻,不知是他手掌上的血散发出的气味,还是女子肩膀上的。
女子倚在他的胸前,声音有气无力:“取消行动,回去!”
硕王脸色阴沉,扶起她,慌忙从手臂处扯下一根布条,简单的替她包扎好伤口。确定只是伤口失血过多,并不会殃及性命,他才稍稍放心,看向怀中女子的目光愤怒而又疼惜。
“你来做什么!”
任素言看向他,目光似有悲戚,又是绝望,一双秀眉蹙起痛苦的形状:“佑臻~”
硕王心头猛然一锥,环住她的胳膊收紧了一些。这是十余年来,第一次再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是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内心像是一颗石头瞬间粉碎成粉末,柔软的不像话。
“我们失败了。”
“嗯?”他把下巴贴近女子的额头,用鼻音询问道。
“张穆就是费渊!”她揪紧他的手臂,话语中透着紧张和害怕,仿佛曾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看见了他,他在营帐里,没有带面具。而且,我怀疑这三千人正是他带走的承林军。”
硕王闻言,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来不及纠结费渊为什么会摇身一变,变成了张穆。如今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如果张穆就是费渊,这三千人就是曾经出逃的承林军。以这些人对费渊的熟悉程度,他偷梁换柱的计谋已经再也行不通!
他们,又走了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