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桃良2018-07-18 18:313,375

  许久以后,当腊月的琴灵宫被皑皑素色袭裹,从朱红色的宫墙上望出去,再望不到野山草地。她被繁缛的华裳束住腰身,被困在高墙之内。不能再挽弓舞剑,策马长奔。

  一颗苍老的心沾满算计,纤细的手不再亲自去杀人,却借助别人,结束掉挡了路的或可恨或无辜的生命。

  当他重新站在自己面前,身侧站着个清灵可爱的姑娘,她却只能问一句,王爷,近来可曾安好?

  她会怅然,会心生苦涩,可那时候的她也没有后悔过此刻的决定。

  缱绻,好似耗尽了两人所有的力气。男人拥着她,陷入了沉睡。

  女子缓缓睁开眼,在他的额间印了一吻,方才抬起他的手,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穿衣,翻身,下床。

  从床底拿起一盏香炉,细密的小孔中还泛着缕缕青烟,那是她从军医那讨来的迷魂香。纵使是事先服了解药的她,如今都有些头脑迷糊,也难怪他睡得这么沉了。

  他多么聪明的一个人,竟然没能发现她在帐内焚了香。所谓色令智昏,古人诚不我欺。

  她按灭香饼,抬眸看向躺在床榻上安睡的男人,唇角挤出几丝笑意。

  缓缓走到跟前,坐下,用消瘦的指尖一点点勾勒他的眼睛,眉毛,嘴唇的轮廓,她喃喃道:“我这个人,和你不一样。生来再难成全的便是‘言而有信’这四个字,我说过要用十年的时间去了解你,怕也做不到了。如今倒是清楚你身上受了几处的伤,伤在何处。我只妄着下次见你,身上不要再添伤痕了。”

  外头响起三声乌鸦啼鸣,她在男人脸上画着圈圈的指尖一顿,霎时间鼻头一酸,热泪滚滚,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你中了我的套那么多次,怎就不长记性呢?我可从来都不相信你,一次都没信过。就算是如今你手握虎符去起兵,我都不信会成功。这往国都去,一路有多少城,多少百姓。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尽量不殃及百姓,可一旦多了这种种顾忌,顾首便难顾尾。”

  她哽咽说着,豆大的眼泪砸在男人的脸颊上,他好似有所察觉,在睡梦中勾起的笑意渐渐冷却。

  又是三声乌鸦嘶哑的啼鸣,带着焦急的催促之意。

  “我该走了。你在北境好好呆着,军中虽纪律森严,环境艰苦,可远比风云诡谲的国都要好得多。”她收回指尖,缩进袖子里,双眸紧紧地望着男人熟睡的侧脸,竟是连眨都不敢眨一下,贪婪又肆意地看着他,生怕一眨眼,便错过了一瞬。

  外头再次传来乌鸦的鸣叫,这次她终于没再犹疑,提身站起,对着榻上的男子说道:“三年之内,我必迎你回都!”

  语落,便抬步,坚定决绝的迈出了营帐。

  青支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站在帐前,与她一同等待的还有齐鸣。

  任素言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齐鸣摸出一个黑木点金的小盒子,递给她:“在这儿。”

  她抓过盒子,打开,里面盛的正是张穆点名要的虎符。

  “马备好了吗?”她又问。

  齐鸣赶忙迎她往前走:“已经备好了。”

  两匹黑色的骏马,把头埋在深雪中,似乎在寻觅着食物。任素言走到跟前,轻轻抚摸着它的鬃毛,对齐鸣道:“谢谢你相信我。”

  齐鸣脸色微变,拱手道:“如今内忧外患,贸然兵变,酿成的后果绝不是王爷想看到的。臣只是不想王爷日后后悔罢了。”

  任素言抬起眸,望向墨蓝的天幕,迷茫又怅然。

  “今日又是一场大雪。”她转回头,看向青支,随即翻身上马道:“青支,我们该上路了。”

  齐鸣拱手:“王妃,保重!”

  任素言勒住缰绳,朝他浅笑道:“以后,怕是不能再唤王妃了。”

  两道倩影渐渐隐没在黑夜之中,冲着南方疾驰而去。齐鸣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始终没见女子回过一次头。

  谁都以为她离开的决绝又坚定,殊不知,她只是不敢回头罢了,唯恐一回头,便再也走不掉了。

  硕王在营帐内昏睡了整整一天 ,等到次日醒来,窗外呼啸着寒风,鹅毛大雪簌簌而下。

  他眼睛还未睁开,心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慌乱之感涌来,下意识朝身侧探手,却抓了个空。

  他猛然腾起身子,定睛一看,身侧唯有一床叠的十分整齐的锦被,上头的温度早已冷却。

  “丫头!”他朝屏风那侧犹疑的轻唤了一声,在久久没得到回应后,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恐慌,翻身下了床。

  心头的恐慌愈演愈烈,他像只没头苍蝇,只穿着一身中衣,一边大声唤着她的名字,一边赤脚朝帐外跑去。

  大雪纷飞,万里冰封。帐外的士兵们正清理着帐篷上的积雪,以免压垮帐顶。

  人人神色平和,动作轻松,全然没有迎战的紧张感。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那 ,他被女子的柔情似水,缱绻温存给迷惑了心智,愚蠢地跳进了她设的温柔陷阱中。如今如梦初醒,却已经为时已晚。

  齐鸣带着一小队兵走了过来,见他这副模样,慌忙让士兵回帐取了件大裘给他披上。

  雪白的兔毛大裘,上头似乎还带着女子残存的温度。

  他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仿佛下一刻便会扑上来扼住他的喉咙:“明日我们要攻下亥致关,你不整兵,在这儿做什么?”

  齐鸣回道:“王爷,虎符被任大小姐拿走。她早在一日前,便去了亥致关。如今怕已经在回都的路上了。”

  硕王双眸布满血丝,脸色苍白似纸,嘴唇发抖,似乎在苦苦挣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尊称王妃。齐鸣,是本王太过于厚待你了吗?”

  “王爷!”齐鸣高声喝了一句,道:“任大小姐已经回都,将入宫为妃。她不再是我们硕王府的王妃了!”

  硕王恍若未闻,冷声吩咐:“给本王寻一匹快马来!”

  “王爷,您要做什么!”

  他突然转身,恶 地勒住齐鸣的脖子,眼睛喷出凶狠的精光,道:“给本王去备马!”

  齐鸣眉心耸起疙瘩,呼吸愈发不畅:“王爷,任大小姐已经在回都的路上,您追不上了!”

  “本王让你唤王妃!”硕王忽然间像只猎豹般怒吼出声,抬手便是一个过肩摔,将他甩到在雪地之中。周遭的士兵见状,一时欲言又不敢劝。

  满天飘絮,坠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水,在他的眼周氲氤了一层雾气。

  他翻身骑在齐鸣身上,像一只发狂暴躁的野兽般,拼命地朝他挥舞着拳头。

  纵使他不言语,齐鸣也知道他是在怪他将虎符给了任素言,所以也不还手,咬着牙挨着他几乎用尽全力的拳头。

  跟在硕王身边这么多年,这是齐鸣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仪态,似乎看不到周遭神情诧异的士兵,就像一只得了失心疯的老虎,在发泄着内心暴躁的痛苦。

  齐鸣开始怀疑,他将虎符交给任素言,终究是错了。

  或许曾经的硕王,要的是天下太平,要的是为明妃娘娘正名,尸骨入皇陵。可现在的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叫任素言的女人罢了。

  “住手!”一声锐利的喝声顺着飞扬的雪花,灌入硕王的耳朵。

  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丢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齐鸣,站起身来。

  只见任承明面色阴鸷,缓缓走来,拱手行礼道:“还请王爷息怒。齐将军将虎符交托给犬女之时,曾来问过臣的意见,是臣准许的。”

  硕王好似突然间冷静了下来,他缓缓周暗红色呢, 赤脚走向任承明。所经之处,雪地上留下一行分明的脚印。

  “原来大将军同意本王起兵是假,您心里早就有了决定。”硕王斜眼睇他,声音清冷。

  “若王爷执意起兵,臣必定追寻。只可惜王爷起兵之心,并不坚定。”任承明道。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起来,冲着任承明吼道:“你胡说!”

  “否则,你又怎会中了犬女的小计。”任承明眸光锐利,一语中的,“犬女行事,臣只不过未加阻拦而已。放她回都的人,不是臣,是王爷!”

  “那你为什么不阻拦!”硕王猛然抬眸,目光喷着火焰,他凶狠地瞪着任承明,道:“大将军不知道,她此番回都,要去做什么?她既然已经成了我梁佑臻的妻,如今却要去侍奉他人,大将军却也忍心?”

  “我任承明的女儿,绝不会为儿女情长所羁绊。她回都也好,进宫也罢,为得是天下苍生,为得是大岳江山。为了大岳江山重回梁氏一脉手中,王爷若起兵,臣追随左右,便是弃了远在国都中的任府满门。如今,犬女入宫,亦是为此。只要为了大岳江山,为了天下,臣为何不忍心?”任承明冷声回道。

  他几乎是怒吼出声,嘶哑的声音卷起风雪,在广阔的草原之中,久久回荡:“你不配为父!”

  “王爷这副模样,也不配为君。”任承明冷声回过一句,随即吩咐齐鸣:“齐将军,带王爷回帐。”

  硕王突然笑了。他仰起头,望着满天飘雪,飞扬的雪花滑进眼睛里,融成了滴水。

  麻木的双脚像是长在地上的枯树根,再也不能移动一寸。他自暴自弃的在一众士兵诧异难解的目光下,猛然跪下,膝盖深深地陷入雪中。

  他面朝的方向,是遥遥无边的南方。

  正南方向,一辆精致的马车在陡峭的山路上缓缓行进。一个没有五指的女子用手掌推开帘子,对坐在一侧闭着双眸的女子低声说道:“小姐,雪又大了。”

  女子缓缓张开双眸,望向满天苍茫,雪落松柏,塌陷而坠。天地一色,入目是望不到尽头的白色。

  她问道:“我们离开北境几天了。”

  “两天了。”

  女子怅然一笑,目光变得深远起来。她聚精会神的望向窗外一片苍茫的远方,好似想穿过座座高峰,望见那一片无垠的草地,望见那个俊朗的男人。

  她喃喃道:“两天了呀,他,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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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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