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支说的不错,那人赶来着实是有了发现。
小公公从手中取出一个青灰色的布袋,递了上来。
青支将一打开,便觉得其中迎面扑来一股难闻的烧焦味,忍不住蹙起眉头,遮住了鼻子。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里面有一小堆尚未焚尽的暗红色碎布,上头沾了些泥土,仔细看去,还能看见那些碎布条上的血渍。
青支伸手往里摸,指尖触到一处硬物,她便随着布条一块取了出来。
只一眼,她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她的手中握的分明是一根烧焦的手指,处理的人大约很是匆忙,故而只烧坏了皮肉,剩下了被烟熏成灰色的骨头,骨头纤细,一看便知是女子之手。那布条被也是鲜血浸染,一端被烧成了黑色,像是鬼画符一般,分外诡异。
任素言见状,从青支的手中拿过布袋,顺手又抽走她捏着的手指骨,丢了进去。青支整了整衣襟,眼神有些涣散。她并非是惧怕这几根手指骨,只是这些东西,引起了她一些不好的回忆。
小公公低声道:“青支姐姐才去叮嘱了奴才,多注意绿莺,这将落了日奴才便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今儿卯时绿莺言是贵妃娘娘收了一箱不用的首饰衣裳,让奴才们抬到库房,结果今儿戌时她又寻了几位公公,又从库房中抬了个朱漆木箱回贵妃娘娘的寝房。方才奴才洒扫了庭院回偏厅,又见绿莺鬼鬼祟祟的提着个麻包出去,奴才便跟了上去。她在朝云宫后殿的一棵大树下刨了个坑,将麻包塞了进去烧了有半个时辰,便匆匆灭了火掩上土离开。奴才便跑了上去,将这些残灰什的装来给娘娘过目。”
她收了布袋,点了点头,便遣了小公公离去。
次日天才亮,任素言便被一阵嘈杂的声音给吵醒。青支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掩上殿门,走到她的床边,神色沉沉道:“方才朝云宫传了消息来,今儿一早,婉贵妃便腹痛不止,太医去把脉,脉象平稳,并无异常,只是婉贵妃如今已有八月身孕,却毫无胎动的征兆。昨日来报信的小公公在回去的路上被人发现,如今已经被擒住,婉贵妃一口咬定是您指使人对她下了毒。”
任素言缓缓起身,按了按吃痛的太阳穴,却是不甚在意:“她那肚子若是有了胎动,才当真是见了鬼。”
“小姐,奴婢只怕婉贵妃已经察觉,想好了对策……”
“对策?”任素言轻哼一声,道:“再有对策,她能凭空把空荡荡的肚子里变出个胎儿?还能把假的变成真的?”
“奴婢只怕婉贵妃有了对策,我们的证据便不足为据。这些时日,前朝嚷嚷着要废除您的声音一浪更比一浪高,在这等节骨眼上,若没有铁打的实证……”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停在了殿前,毕恭毕敬道:“皇后娘娘,皇上传召您去朝云宫。”
青支与任素言相视一眼,朝殿外喊道:“公公且去回皇上,皇后娘娘起了身便去!”
“小姐!”青支低低唤了一声。
“我们的证据不足以直接证明,可有人的证据足以证明。我正寻思着时机,没想到她自己倒给我提供了一个良机。”任素言抬眸望向青支,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她道:“本宫先梳妆,你且从后门出去,去找柳统领,让他帮忙去任府请云夫人。”
青支应下,匆匆去了。
等到任素言赶到朝云宫时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任朱婉躺在床上,双手抚在小腹上,额角滋出细密的汗珠,她像是在竭力忍着极大的痛苦,时不时有阵阵痛苦的低吟传到外殿。
外殿里立着一众束手无策的太医和婢子,整个殿内的气氛如绷紧了的弦,众人皆是屏气凝神,不敢言语。
昨日去与她报信的小公公,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脸上青紫,额前的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流。
任素言微微叹了口气,连累到他,实在是始料未及。
她欠身朝满脸阴沉的梁佑璋行了一礼:“不知皇上匆忙召臣来,所为何事?”
梁佑璋回过眸,看她,又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小太监,问道:“这个人,皇后可认识。”
任素言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臣妾认识。”
梁佑璋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继续道:“那可是皇后命他给婉贵妃下毒的?”
“不是。”任素言低声答了一句,继而将目光森然地掠过站着的一众太医,问道:“婉贵妃可是腹痛不止,却没有胎动?”
太医们相视一眼,方才刚听朝云宫的婢子说完面前跪着的小公公是皇后的人,他们便认定了婉贵妃是遭了她的迫害。毕竟后宫之中,向来是母凭子贵,她是个不能生育的人,未免会嫉妒别人。
可她面上丝毫愧疚之色都没有,那些太医更觉得她是蛇蝎心肠,但毕竟她还是皇后,不能冷落,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回道:“正是。”
梁佑璋的脸色一沉再沉,几乎黑得要滴出墨来。这些时日,上书要废除她的折子几乎堆满了他的案台,他顶住压力保全她,不曾想她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情。梁佑璋只觉戾气横生,不知是气愤还是失望。
“皇后,朕想知道你究竟给婉贵妃用了什么毒!”
任素言抬眸望向他,低声道:“臣妾方才已经说过,并没有对婉贵妃下毒。”
梁佑璋黑着脸,冷声道:“那这个小太监,皇后作何解释!”
“这个小公公的确是我的人,也的确是被我安排在朝云宫,但不是为了给婉贵妃下毒,而是要帮皇上查明一些真相。”她朝梁佑璋说了一句,继而又转过身,看向太医们:“不知诸位太医,可有听说过冰凝散?”
很快便有人答道:“冰凝散,那是一味药啊。”
“冰凝散性寒,它可做药,亦是一种毒。误食冰凝散的女子,若是再被冷水一激,便成了至寒的体质,一生不孕。”她淡淡说道,眼尾朝在那些太医的脸上一一滑过,“不知我说的可对?”
有人答:“娘娘说的,确有其事。”
“那我问诸位一句,冰凝散之毒,可有解的法子?”她又问。
“这个……臣等无能,并未听说过冰凝散之毒可解。”有人答道。
任素言淡淡一笑,道:“婉贵妃是我的堂妹,几年前曾误食了冰凝散,又在正月里落了一次湖,当时大夫也说石药无医。”
此言一出,梁佑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隐约猜到任素言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荒唐至极。
“就算在任府时,皇后娘娘曾与妹妹不合,也不该把陈年旧事说得这般模棱两可,惹人误会。我的毒,早在任府时便解了。”一侧的珠帘被撩开,任朱婉靠着婢子的支撑,缓慢地朝前移动。她一只手抚在小腹处,脚步迈得极其缓慢,似乎是在经历着巨大的疼痛,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一双黑眸盈盈含泪,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