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如纤纤细手拂过人的脸颊,暖阳如丝,映在衣袖那一圈金线钩织的云纹上,越发显得耀眼刺目。
身后有不疾不徐地脚步声传来,她也懒得回头,一颗一颗将棋盘上的棋子拾进棋筒里,静静地等待那人回话。
余光瞥见一个尾指长的小纸卷递了过来,青支道:“衡王托人传来的信。”
她蹙了蹙眉头,面色有些不悦:“我不是说了,这些时日,让他不要再与我联系,以免横生了祸端。”
青支回:“奴婢派人传过消息,想必衡王殿下是有什么着急事,您还是先看一看吧。”
她叹了口气,缓缓拆开纸卷,看了两眼,眉间顿时像一滩清水滴入一滴黑墨,霎时间晕染开来。
她抬手撕碎了纸,在指尖搓揉,喃喃道:“皇上无缘无故暗中命人去云滇暗查什么七岁孩童,究竟是为何事?”
等到揉成一粒葡萄大的纸团,她终于止了动作,眉眼霎时间清亮起来。任朱婉犯下滔天罪行,却未被处死刑,当日听闻梁佑璋曾备轿辇准备去刑部大牢。
能让他放 段,火急火燎的赶去那等腌臜污秽之所,怕也只有那件事了。
莫不是当日血洗碧剑山庄时,留下了什么证据?怪不得,那日他质问她为何着急杀害任承忠时,是那么的气急败坏!
看来她有必要去冷宫会一会尚且苟延残喘的婉贵妃了。
夜半三更,皓月明净,晚风送寒。琴灵宫前的青石板被月光洒了一层银霜,两道黑影静悄悄趟过银霜,快步朝西南方向走去。
四周冷风萧肃,吹得人的衣摆猎猎作响。
两人沿着青石小路走过几个拐角,一座破旧透着阴冷的宫宇映入眼帘。
一条狭窄的青石小路藏身于一片杂草横生的荒凉之地。四周枯草未除,又见绿色,新旧陈杂,显得越发凌乱阴森。
杂草长了几近小腿那么高,几乎遮掩住整条小路,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这小径上布满青苔,格外湿滑。
青支一连晃了好几个踉跄,提着的梅花宫灯险些晃灭,她一抬眸,却见任素言稳稳当当的几小步,便已经踏上了宫门前的两级台阶上。夜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衣摆,紫红色的裙摆被草汁染得发黑。
青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正摸着腰间从掌事的公公那儿借来的钥匙,准备开门,却在触及到任素言的目光时,不禁心中一震,摸下了钥匙,却不由自主的驻足在畔,屏紧了呼吸。
那眼神仿佛沸腾的油锅,冒着能够灼伤人的气泡,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那块几近倾倒的牌匾——“秋清宫”。她的脸色一如吞噬人影的黑夜,透着浓重的哀戚和戾气,令人望之脊背寒凉。
她静静地驻足了好一会儿,等到心头那锅沸腾的油锅稍稍平静,才垂下有些发酸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任由那些记忆如水蛭般钻进皮肉,一点点 着她胸口心尖上的那抹鲜红。
任承明行谋逆之事,罪不可恕,本应株连九族,圣上念及皇后娘娘情谊深厚,且有孕在身,特赦免死罪,打入冷宫,钦此——
阿言,如今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你父亲之为难以宽恕,不过朕一定会保全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你且在这儿委屈些时日,朕一定会接你回琴灵宫——
阿言,孩子朕命人抱走去寻奶娘了。今日朝堂上,诸臣弹劾,朕无能为力,只争取到让你下狱,不问死期。你放心,你只需在牢中待上一些时日,朕定会想办法,迎你回宫——
他说你在冷宫委屈些时日的时候,她说好,皇上,父亲是不会谋逆的,你一定要彻查此事,还我们任府一个清白。
他说你去狱中委屈些时日的时候,她只是笑,沉默着笑,手边空落落的,她艰难诞下孩儿,只看了一眼 ,便昏了过去。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只剩握着她的一双大手。
她问:“我给他取了名字,单字一个‘渊’,深渊的渊。皇上,你可会照顾好渊儿?”
他说:“朕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她倚在榻边,面色惨白,眸间绝望,透过狭小的窗户望向北方。她才策马提刀征战天下,为大岳固守疆土,转瞬间便落得锒铛入狱。可叹,可叹!
最终她缓缓从他手中抽回自己冰凉的手,闭上了双眸:“好!”
她缓缓睁开了双眸,再度仰起头来,却觉唇边几丝咸腥,却不知是泪还是咬破唇的血。彼时面前的这块牌匾更为陈旧,蜘蛛在匾后安了家,吐露的丝网尽数结在其上,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寒。
她抬手,撩开一丝倒挂的蜘蛛网,缠在指尖,问青支:“你知道这秋清宫为何是冷宫吗?”
青支摇了摇头,不甚明白她为何突然间如此感慨,倒像是她曾在这儿经历过什么似的。
“大岳皇室往上数五辈,当时的显宗皇帝有位爱妃名唤秋清,歌喉若百灵婉转,舞姿如水蛇柔动,显宗皇帝对她的宠爱可谓盛极一时。可后来,因她接连毒害皇子,皇帝勃然大怒,却不忍心杀她,将其幽禁在秋清宫,直至死终。自此往后,宫婢口耳相传,秋清宫 传出入百灵鸟般婉转的歌声,在宫墙上,时常会看到有人衣袂蹁跹,挥舞着彩袖翩翩起舞。便没人再敢住这个宫殿,时间一久便废弃了。而后,皇上便将此作冷宫,将那些触犯宫规,不可饶恕的妃嫔关在这里。”
青支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还是不甚明白。
她还未问,便又听她说:“可真正住进去的人,才会觉得,若是真有夜中闻歌声,宫墙起舞,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话音戛然而止,青支还未明白,为何会觉得幸福,正欲问,却又见她一副不愿多言语的模样,遂改了口,道:“小姐该不会是同情婉贵妃了吧。”
她摸了钥匙,插向锁芯,只觉耳畔一阵阴风飘过,自脚底生起一股森寒之意。
“同情?我只觉得痛快!”
青支手上一抖,锈迹斑斑的锁发出一声闷响,她将宫门推开一道缝,任素言径直迈了进去,她提着宫灯,默默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