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那个男人吗?”
任朱婉眸间的火光像是突然被浇了几壶烈酒,陡然一滞,瞬间又腾起更加灼热疯狂的火舌。
恨?她自然恨!
他嫌弃她出身低贱,当日她百般费心,便才落得一个良娣之位。分明是她帮他坐上皇位的,分明这后位理应落在她头上,可他竟仅仅封她为贵妃。
忘恩负义,将她弃之如履,自然恨。
任素言很满意她此刻的目光,低低一笑,将手中的宫灯递给身后的青支,走向前,缓缓坐在潮湿,散发着恶臭的床上,如同把话家常般的低声问道:“那你想报仇吗?”
任朱婉迟疑了片刻,随即唇边绽出一抹冰冷诡谲的笑容,微一咧开嘴,一道血水顺着唇边流了下来。她的舌头断了,那些粗鄙的宫婢为了强迫她进食,动作向来粗暴,舌头总是鲜血淋淋,从未好过。
她张了张嘴,任素言隐约辩得其中“硕王”“谋逆”几个字眼。
“呵!”任素言笑了笑,从怀中摸出帕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擦了擦唇角的血水,声音却如极寒的冷风一般吹得人脊背发凉:“婉妹妹怕是忘了,先皇 死是何原因。若说谋逆二字,本宫担不起,硕王更担不起。”
此言一出,任朱婉眸间的震惊更加肆意。这一回儿任素言不再隐瞒,迎上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低低出声:“碧剑山庄惨遭血洗,是何人所为,所为何事,本宫知道。先皇为何突然薨逝,其因为何,本宫亦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婉妹妹不必惊讶。”
“本宫只是瞧婉妹妹,觉得十分心疼。你为皇上算尽机关,帮他隐藏身世,帮他毒害先皇。到头来,却落得斩断四肢,割除舌头,在冷宫之中人不人鬼不鬼,想死却不能死,想活却活得不如畜生。”她配合地叹了口气,好似真的同情她的遭遇,可眉眼间尽是大仇得报般的餍足。
任朱婉瞧着她,一双如蛇般冰冷透着仇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想必婉妹妹肯定很想报仇,念及你与我身上尚有一股血脉是相同的,我愿意帮你这个忙。”任素言眯起眼睛,提出了一个几乎让任朱婉顷刻间眼放光亮的好处:“并且,我可以帮你解脱。妹妹在冷宫之中待的已有十日之余,想必早就后悔当初为何没有乖乖认罪,也好早赴黄泉,落得个干净自在。如今就是想死也死不成了。”
在冷宫的这些时日,每一天都像在炼狱一般。她恐惧自己空荡荡的四肢,恐惧一日三餐,婢子强行往她嘴里灌的折磨,更恐惧这炼狱一般的日子绵绵无期。
她想死,想结束这一切。
可她如今,竟是一个连自杀都做不到的废人。
“听闻最近皇上派人在云滇暗中探查一位七岁孩童,我想妹妹应当知道为何吧。”
任朱婉眸光一滞,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仰头大笑起来。她披散着头发,笑得前俯后仰,笑声如夜莺啼鸣,分外动人,却又叫人寒毛卓竖。
她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音,任素言隐约辩得其中的几个字眼:皇上,愚蠢。
青支立在一侧,只觉头皮发麻,心尖发颤,像是被恶鬼扼住了心脉,毛骨悚然,她看向坐在床边的任素言。
她只是微微蹙着眉,面色平常,丝毫不为所动。
等到笑声逐渐停歇,斜倚在床头的女人带着泪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微勾,那模样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任素言警惕地看向她,心头突然像是被照进了一束光,霎时间明亮起来,可她却不愿相信自己的想法,再一次问道:“你应该知道吧。”
任朱婉扭过头,惨白的脸颊几乎与冰冷的月光融为一体,毫无血色的唇皲裂难看,她的目光中带着蔑意,得意地望向任素言,张了张嘴巴。
这一次她说的很慢,好似是怕任素言看不清似的。
那口型在说:“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电石火光之间,她突然像只迅猛的猎豹一般扑了上来。
“小心!”青支高呼了一句。
任素言在她扑上来的同时,迅速站起了身子,朝后退了两步。可她也不过险险避开了最 的攻势,手背还是被任朱婉给咬掉了指甲盖般大小的皮。她微微蹙眉,看着手上涌出的斑斑鲜血,目光陡然变了模样,利剑一般死死地盯住面前如濒死野兽般的女人。
只见她再度张了张嘴,用口型道:“我最恨的是你。”
任素言面色沉重,她微微抬眸,十分肯定的询问:“你是骗皇上的,对吧。”
面前的女人只是抬着红的像是一滩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她的唇角还粘着那一小块,从她的唇边撕下来的皮肉。
“皇上派人去寻找的七岁孩童,必定与他的身世息息相关。你是如何告诉皇上的?说那个孩子是碧剑山庄的人,还是说那个孩子手中握着有关他身世的证据?”她低声问道。
任朱婉粲然一笑,冰冷地月光映在她残缺的身体上,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张太妃是个谨小慎微之人,她既然决心血洗碧剑山庄,便一定做得干净利索,又怎么留下一丁点儿把柄。就算你知道皇上的身世,手中也绝对不会有证据。你只是想借这个秘密威胁他,换自己一条生路。却又怕手中没证据,他更不会放过你,才出此下策。不曾想他是给了你生路,却是这样的生路。我说的可对?”任素言再度问道。
任朱婉只是笑,不点头亦不否认,任素言心中有了答案。
两世仇家,任朱婉是何等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她从未爱过梁佑璋,要的也不过是后位和睥睨众生,居高临下的尊贵。她落得这般境地,必定是痛恨梁佑璋的,若是有个机会报仇解恨,就算替她报仇的那个人是她的仇人,又有何妨。
心头之恨太多,自然是能解一个是一个。
除了任朱婉手中已经没有底牌,任素言再想不出她究竟还有什么理由放过梁佑璋。
内心突然笼上了一层浓厚的阴云,才展露出的几缕阳光,转瞬又被乌云遮蔽。
为迎硕王归都,如今朝堂上,硕王的势力几乎完全曝光,和梁佑璋的势力分庭抗礼。梁佑璋虽因几场战事,丢失了不少臣心民心。可他毕竟是皇帝,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将他的势力全全架空。
硕王的征途很远,很艰难。
衡王的信,几乎让她认定了任朱婉的手中攥着实证。她本以为,一切可以就此结束,没曾想竟是一场空想。
她淡漠漠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对她的恨意从未根除,但打心底里却真真正正涌上了一丝同情。
“你想死吗?”她低问出声。
任朱婉点了点头,继而又狐疑地看向她。
“我成全你。总归像你这样的人,下了地狱也是会受惩罚的。”她抬起手,青支识相地将宫灯递了上去,“我送你一程!”
话音未落,她一抬手,手中的宫灯迎着冷月的清辉落在了那一床肮脏陈旧的被褥之上,火舌跳动,一片暖光在女子空荡荡的腿边缭绕,好似涟漪般荡漾开来,映上她的脸颊,竟让那张恐怖阴森的脸都显出几分柔和来。
床上的女子一动不动儿,任由那些火光藤蔓似的缠上她的青丝,她的衣衫。
耀眼的火光直冲天际,光华璀璨,映得那轮明月都失了光彩。浓浓黑烟袅袅而起,遁入夜色,飞向天边,和黑云融成一体。
这 ,注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