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年关,整个国都都洋溢着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氛。
而城郊外的清水庵中,唯有几个尼姑穿着单薄的淡灰色长袍,在古井耳旁提水,准备膳食。
刚下过一场大雪,一个面容沧桑却难掩贵气的尼姑正握着扫帚在廊前扫雪。
“慧圆,有贵人来寻你。”
握住扫帚,法号慧圆的尼姑转过头去,脸上堆满和煦的笑容,对那人道:“这就来。”
说着,她匆匆把最后一点儿雪扫完,收了簸箕,往前院走去。
她满脸慈祥的笑容,在看到院子里站着的身影后,登时化作如秃鹰利爪般狠厉的神色。
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缓缓转过身来。
她已经几乎三年没有见过这个女子了,可心头的恨意却从未消除过。她好似过得更好了,肌肤似玉,面若桃花,樱唇微抿。她身披白色大裘,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中,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
慧圆心头 藏多年的恨意,好似在这一刻觉醒,哗啦啦地一齐朝脑子里涌过来。她恶 地瞪着来人,却没有像过去那样发疯的冲上前。在清水庵三年,她的棱角,多少也被磨平了一些。
女子看见她,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往前走了两步,朝她道:“看来二婶婶,这两年在清水庵过得还算不错。之前大夫说您中的火云菌的毒,可是无药可医呢。不过看二婶婶如今的气色,只能骂那大夫是个庸医了。”
这云氏起初刚入清水庵时,气血攻心,加上体内积毒,当真是险些人就去了,可到最后竟硬生生挺了回来。清水庵环境幽静,鲜少有客,她在这儿呆了两年,心思清净,这大夫说的不治之症,竟奇迹地痊愈了。
可云氏知道,当年自己是怎么从鬼门关挺回来的,她是吊着一口气儿,痛失双女的大仇她还没有报,怎么能就此撒手人寰。
如今仇人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云氏攥紧了双手,眸光如嗜血的鬼魅般盯着她,似乎是把自己平日里牢记在心的清规抛了个干净。
“任素言,你来做什么?”
任素言莞尔一笑,道:“看来在清水庵清心这几年,二婶婶还是没有忘记仇恨。”
她恶 地说道:“就算再呆二十年,上百年,我也不会忘记是谁杀了我的女儿,是谁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二婶婶,你可别恨错了人呢。”她缓缓走上前,擦过她的肩头,附耳低语道。
“恨错了人?当年是你亲口告诉我,你杀了素汐。我又如何错恨了你。”云氏绞紧拳头,咬紧牙关,像是在拼命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咬上去。
任素言低低笑开,目光同情的看向她:“那素墨呢?素墨是我杀死的吗?”
“素墨?”云氏狠厉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迷茫又空洞,她一遍遍的呢喃:“素墨!我的素墨。”
突然,她的眸光陡然变得凶狠起来,突然暴起,双手如离弦之箭般掐住任素言的脖子,带动她的步子往后退了两步。
“就是你,分明那日进到帐内被穷乞丐玷污的人应该是你。是你设计,才会害死了素墨。是你!”
任素言冷然一笑,看向她的目光越发可怜。云氏心狠手辣,却护犊的很。这大概是一个母亲的天性,她可能做过太多坏事,却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这些年,她一定活在自责和悲伤之中。
因为她认为,是她无意中伤害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任素言不忙不忙地扯下她的双手,沉声问道:“二婶婶该不会当真以为,二妹妹是因为被乞丐玷污了身子,无脸苟活于世,才会选择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吧。”
云氏正张牙舞爪地冲她挥舞着无力的拳头,闻言一愣,眸子猩红,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
“当年事发时,所有人都认为二妹妹被污了身子,趁乞丐不备杀死了他,而后自杀。可怎么没有人细想,如果二妹妹有力气杀死乞丐,为什么还会被玷污身子呢。当日二妹妹毙命后,你没有发现二叔有些过分冷淡了吗?”
经她这么一说,时隔经年,云氏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顿时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她膝下两个女儿,素汐行事乖张,不讨欢心,可素墨却是事事得体,深得任承忠欢心。可当年事发后,任承忠除了阻挡她,不让她向先皇告状,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对任素墨死去的伤心。
过去她是怪他无情无义,如今经过任素言一提点,她又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于是她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任素言垂下眸,缓缓从袖口中拿出一个丝帕,打开,丝帕中间躺着一枚小小的衣带钩,通身金灿灿的,上头还镌刻着小小的竹子。
她识得这个东西,这是先皇的御赐之物,是任承忠的东西。
“这是我当年营帐里发现的。想必就算过了两三年的光景,二婶婶应当也是认得的。你说二叔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营帐内。”她捻起衣带钩,抬手,似乎在细细打量。
“任承忠虽无情无义,但我兄长乃是户部尚书郎,素墨亦是他的亲女儿。他就算发了疯,也不会杀了自己的女儿。你休要骗我。”云氏 地斜了她一眼。
任素言也不生气,继续道:“二婶婶可还记得,曾向你推荐火云菌的婉妹妹?”
“婉儿姐!和她有什么关系。”云氏问道。
“二婶婶应该知道,婉妹妹不光通晓医术,更通晓用毒之术。不瞒你说,我也曾经中过婉妹妹的毒。她就那么一挥手,我仿佛只看见了一阵粉末,然后便不省人事。等到醒来的时候,丫鬟告诉我,我不光咬死了个人,还差点将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的胳膊给咬了下来。而这些事情,我可不自知。”
她淡淡将目光转向云氏,继续说道:“二婶婶久居清水庵,对这前朝后宫的事,估计并不明了。婉妹妹曾因为张贵妃侍疾,遭到太子临幸,成为了良娣。如今太子登位,她更是摇身成了婉贵妃。而当年引荐她入宫为张贵妃侍疾的人,正是二叔。”
云氏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她的大脑像是要爆炸一般,各种思绪纷纷如潮水般涌来。
任素言仍在不紧不慢的说着:“恐怕二婶婶也知道,婉妹妹是三叔的遗腹子,生母是 妓子,出身卑微。这任府上下,除了老祖宗,没几个人不打心底里瞧不起她。就算她有为张贵妃侍疾的能力,二叔恐怕也不会引荐她吧。婶婶你说,二叔为什么会引荐她呢?会不会落了什么把柄在她手里呢?”
这两年云氏生活在清水庵,远离琐事争斗,置身而外反倒清晰了很多。她在任府争斗多年,多少主意是任朱婉有意无意的出的。过去她谢她,如今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是被当箭使了。
她早就看清了任朱婉不是个省油的灯,却从未想过她一个妓子之女,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威胁任承忠。
任素言淡漠漠的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冷声道:“千里堤坝往往就毁于一堆蝼蚁。二婶婶,如今往回瞧,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小瞧了婉妹妹?”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云氏冷声问道。
“二婶婶,难道不想报仇吗?”任素言笑道,“你是户部尚书的胞妹,云府的千金,难道就甘愿在这个庵内活自己的下半辈子?”
“你……”云氏瞪大双眼看着她。
只见任素言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轻声道:“我可以帮你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