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地躺在床上,烛灯的微光摇摇曳曳,纱帐纷飞,暗影婆娑。
身侧的男人抬手,指尖轻触在她的眉间。
“阿言!”
她蹙了蹙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下意识的露出一种厌恶的神情,偏了偏头。
男人的手悬在空中,一双还盛着柔情泛着水光的清眸霎时转变成如野狼望见猎物般的凶残。悬在空中的手一缩,握成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朕是天子,是皇上,你竟然拒绝朕!”
任素言闻言,面无表情地将脸别了过来,甚至朝他靠近了一些,一副愿打愿挨活木偶的模样。
男人猛然从榻上腾起身子,一拳砸在绸被里,引起沉闷的响声,裸露的精壮胸肌随着剧烈的呼吸一起一伏。
任素言拿余光瞥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极其可怜的乞丐,随即便连看都懒的看的闭上了双眸。
“哼!”
他的眼中陡然闪现一丝精光,斜向女子的目光几乎带着仇恨的快意,唇角的笑意,越看越让人觉得诡异十足。
“婉贵妃今日与朕提起,她有个堂妹,也就是皇后的胞妹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求朕赐一门亲事。朕深思熟虑,心中有了人选。”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女子睫毛微颤,张开眼:“皇上心目中的人选,是谁?”
“温尚书家的小公子温成礼!”
任素言的双眸中有丝不经意的震惊滑过,正落入面前男人的眼中。
他冷冷低笑,带着一丝得逞的快意,继续道:“前两天朕免罪归府的云夫人和温府的尚书夫人乃是表亲,若是任素如嫁过去,也算是亲上加亲,温府必定不会薄待了她。况且这温尚书家的小公子风华正茂,一表人才,与皇后的妹妹,也算是一对良配。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风华正茂?一表人才?
饶是她不喜坊间的八卦传闻,也晓得这温成礼是何种模样的无赖之徒。温夫人一共就生了一双儿女,温良儿和温成礼。因这温成礼是嫡出的儿子,可谓是被温府宠上了天,不但脾气暴躁,还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什么今儿纳了几房小妾,结果没过几天,硬生生把人家姑娘给折腾死了。明儿又和那些地痞 混在一起,去砸了哪家的店铺。他父亲是礼部尚书,表舅是户部尚书,还有个姐姐在宫中当贵妃。这样的身份,谁敢惹他,大多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面上陪着笑脸,心里头骂他恶霸。
就连温良儿与她闲聊,提起这个令人头疼的弟弟,都是怨声载道的。
这样的人,让素如嫁过去,简直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而梁佑璋心里想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皇后,意下如何?”梁佑璋眼角的笑意更浓,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她跪下来求他饶过她的妹妹,等待着她服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实在是讨厌这个女人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活木偶的模样。明明他们才是良配,明明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结果,她只和那个硕王认识了两三年的光景,就把他抛之脑外了。
他不想这样对她的,这一切,都是她逼得!
任素言缓缓直起身子,垂眸颔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臣妾便替妹妹,谢过皇上了。”
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缩,十分诧异。
他冷声道:“看来皇后,当真是谁都不在乎!”
语罢,他翻身 ,转过屏风,朝门口大喊:“来人,替朕更衣!”
守在门口的太监慌忙应了声,随着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明韧垂首走了进来,“哎呦”了一声,道:“皇上,这深更半夜的,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去朝阳殿!”他回眸望向屏风后纹丝不动的身影,冷声道:“朕去拟圣旨!”
巡更人敲着锣鼓打更,两辆精致的马车在两排侍卫骑兵的护送下,分别驶向了任府和温府。
在几声急促的传唤声中,整个任府中人霎时间被惊醒,纷纷整装起身,迎接皇上这一道深夜赶来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任承明之女任素如,生性纯良大方,品貌出众。礼部尚书之子温成礼,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如今二人正值婚嫁娶之时节,朕深觉二人乃天造地设,佳人良配。朕有心促成一段佳缘,特为二人指婚。责二府共议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任素言如不由愣在了原地,眼泪几乎在一瞬间汹涌而出。温成礼!温成礼!这个人劣迹斑斑,乃是国都中达官贵人家的千金避之不及的角色,如今圣上却一道圣旨,将她许配过去,这简直是想要了她的命。
“素如,接旨!接旨啊!”
在任闵的提醒下,她慌忙叩了叩头,接过圣旨,爬起身来。
任承忠早已上前和公公寒暄,她不死心地跑上前去问:“敢问公公,圣上赐婚一事,长姐……皇后娘娘可曾知晓。”
明韧笑道:“这桩婚事,圣上和皇后娘娘共同裁断。素如小姐,恭喜啊!”
她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任闵一个眼疾手快,跑上前接住了她。
“兄长……”
眼泪在一刹那汹涌而出,她的目光变得绝望而悲伤。
任闵心头一痛,揽住了她:“别怕,兄长在!”
待到明韧离去,任承忠才回过头,一脸正派道:“此事,圣上曾向我和温尚书提过。我和温尚书都觉得这桩婚事不错,这道圣旨也在意料之中。素如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日子就和母亲学学为妻之道。待我和温尚书择定吉日,便行完婚大礼。”
站在一侧,从头至尾只字不语的李氏终于坐不住了。如今任承明远在北境,回都之日遥遥无期,老祖宗久病难医。整个任府内外事宜,基本上都是任承忠在拿主意。
任闵被革职以来,大房的地位越发低微,她更是不敢多言。
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推进火坑里。
“二弟应当知道温府的小公子是何品性,既然圣上向你提起此事,为何不婉言谢绝?素如好歹是你的亲侄女,你怎能伸手把她往火坑里推!”李氏咬着牙,恨声说道。
任承忠顿时满脸不悦:“大嫂这话说的便错了。温府乃是国都大户,温夫人又是云兄的表妹。”他轻哼一声,道:“大哥在北境,不知归期,因为他的那些破事,我在朝中更是如履薄冰。咱们任府,如今不必从前,素如嫁去温府,还算攀高枝儿了呢!”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李氏在任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失态过:“那这高枝儿谁想攀,便由谁去攀吧,我就是让素如死在府上,也绝不会让她嫁去温府受活罪!”
“母亲!”任素如惊恐地唤了一声,打着哭嗝。
任承忠冷哼一声,轻蔑地看过他们一眼:“大嫂莫不是没听见,方才明总管说了,这桩婚事,圣上和皇后娘娘商讨过,皇后娘娘都没有异议,你们,哼!”
李氏被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看着任承忠,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她俯 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竟是被堵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任素如慌忙过来扶住她,颇是恐惧的看了看眼前这个和自己一个姓氏的男人。
任闵蹙起剑眉,满是敌意的看向任承忠:“既然圣旨已下,此事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二叔放心,只要你们择了吉时,素如,一定嫁!”
“闵儿,就是你,也要把自己的亲妹妹往火坑里推吗?”李氏双眸含泪,气得几乎要不顾仪态的蹦起来。
“既然皇后娘娘同意,她就一定不会害了素如!”任闵说道。
任承忠冷哼一声,显然对这话嗤之以鼻。皇后,皇后估计也无能为力吧。婉贵妃说得对,任承明和硕王是圣上的心头大患,皇后和这两个人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圣上对她尚有余情,她也不过是一只垂死的蚂蚁,折腾不起什么水花,甚至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
他一挥衣袖,扭头间余光正好瞥到角落里站着的云氏。她的眸子正紧紧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像尊骨架似的,那目光像是冰锥一般戳着他的脑袋,寒气逼人。他慌忙迈开步子,离开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