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府与温府联姻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国都。不少人都为任家小姐唏嘘,可怜她一个灵秀娇嫩的小姑娘落到了温成礼那个混球的手中,还有人议论,这任家大小姐是当朝皇后,怎的把自己的亲妹妹往火坑里推。
同样不解的人,还有朝云宫的那位。
自从得知任素言对圣上赐婚任素如与温成礼并无异议,任朱婉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任素言如何护短,她在任府时可是见识过的,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任素如嫁给那样一个纨绔子弟。
起先,她还以为任素言不晓得温成礼是个怎样的混球,才会轻易松口。谁知,下人们回报,说良贵妃得知此事,第一个跑去琴灵宫,把她家三弟的种种劣行,逐一告知,甚至求她去恳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要把任素如往火坑里推。
谁知道任素言却说,人各有命,这既是任素如的命,她也不愿左右。
为此,近些日子,良贵妃还鲜少再去琴灵宫了呢。
不仅如此,任素言更是称这乃御赐之婚,不得有失,命尚宫局为任素如打造些首饰和衣物送去任府,以示圣上恩典。因为这尚宫局打造的东西,每一样都要她亲自过目,捎带着整个琴灵宫都忙得不可开交。
婚期定在四月的初六,任素言对这场婚事格外上心,一大早儿便召了自己的兄长任闵进宫,商讨一下婚事的细节。
那头任府得了懿旨,任闵匆匆往宫里赶,怀里揣着李氏含泪写下的信。
任闵被撤职后,任府大房便没有入朝为官的人,进次宫比登天还难。任素言的身份今非昔比,任府又有一个吃里扒外的任承忠,她行事不得不小心翼翼,入宫两月以来,竟与家中丝毫没有联系。
任素言站在窗前望向长廊,一直到近午时,才见到任闵姗姗来迟。
她朝青支使了个眼色,青支顿时会意,遣散了一众婢子,在任闵进到殿中后带上了门。
“草民任闵给皇后娘娘……”
任素言一把扶住他,低声道:“如今,就连兄长也要折煞我吗?”
任闵恍惚抬眸,这才收了身,长叹一口气,急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刚从北境回来,那天晚上就从我这把二叔的衣带钩要了回去,那个金蛋子到底有什么用?如今二婶婶突然回府,是不是你的主意?还有,圣上赐婚素如和那温成礼又是怎么一回事!”
任素言淡淡一笑,引他入座。
“二婶婶在清水庵待了三年,今非昔比,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张牙舞爪的云氏了。她回到任府,的确是我安排的,我自有理由,兄长还需帮我保护好她。”
任闵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忘记她曾经对母亲,对素如,对你做过的事了?如今还让我保护她?素……皇后娘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任素言叹声,抬起青釉茶壶往茶盅里斟着茶水:“她犯得罪,是还没赎清。妹妹这不是想法子,让她赎嘛。”
“素言啊,我知道你从北境回来,一定意有所图。你与兄长说,我才好替你分忧。”任闵凑了凑身,对她说道。
任素言放下茶壶,把茶盅往他跟前推了一推,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再看向他,目光幽深幽深的:“兄长,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你被革了职。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我早就义无反顾,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们任府和这个朝堂就会彻底划清界限。兄长,若想为我分忧,就安抚好母亲和素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任府,为了她们能够活下去!”
“素言!”任闵蹙起眉头,却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自从她在云影湖落水那日后,整个人变了许多,看似比过去爱说话了些,实际上却让人觉得更有距离感。这两三年的光景,她好像比常人成长的更快。她分明才二十岁,那双眼睛却总像是耄耋老人一般,透着一种看破世事的苍老感。
这种感觉,令他时常忘记她是年纪比自己要小的妹妹。
而这种感觉,也时常让他无力,明明他是兄长,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更保护不了那个像百灵鸟一样明丽动人的姑娘。
“素如的婚事,兄长便按部就班的办就是。”她看向任闵,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我真的不会害她的。”
任闵终于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泪痕斑斑的一封信,推给她:“母亲写给你的。”
任素言接了过来,指腹轻轻摩挲着信封上干涸的泪痕,一瞬间的怔忪之后,她又将信封推了回去。
“大抵是些怨恨我的话,不看也罢。”
她缓缓站起身:“今日趁着这个机会入宫,兄长,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任闵心头一痛,几乎丝毫没有犹豫地猜出了是谁。他猛然弹起身子,有些拘谨和殷切,“公主……她……她还好吗?”
任素言摇了摇头,示意他跟着她走。
琴灵宫很大,厅殿楼阁,峥嵘轩峻。任素言一直搞不懂梁佑璋心底那些 的纠结从何而来。他分明在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的折磨她,却又给她至高无上的后位,甚至连寝宫都是最奢华的。
青支早已经提前将一众婢子遣散,因此偌大个宫殿,此刻寂静地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声。
刚入春,草色犹嫩,老树抽新芽,风景倒还称得上美。
绕过两条回廊,转过拐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庭院。梁佑璋命匠人将这处庭院,打造的和任府的后院一模一样,就连那两棵桃树都是从任府的后院挖来的。
如今正值花期,满树粉嫩,微风拂过,迎面扑来一股淡香。
一位身穿暗素色长袍的女子坐在树下的石桌前,满头青丝只用一根做工粗糙的木簪绾住。从背后望去,更像是一位身形单薄的老妪。
绕到她面前的回廊,隔着十步的距离望向她,才能看清那一张还略显稚嫩的小脸。只可惜那张灵气十足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黯然无神,神色不辩。她抬手执棋,似乎在与自己博弈,胳膊却是颤颤巍巍的。
“听宫里的人说,她之前一直在暗室待着。我入宫后,还算好些。从暗室里搬了出来,常往这儿跑,会和我玩一会儿,只是不大说话。近些日子,她好似发现了这个园子,便常常一个人钻在这里。她怕生人,我便不敢让婢子们来打扰,只让青支盯着。”任素言眸色深深地望向桃树下的少女,说道。
桃花纷落,落在少女的发间,她却浑然不觉,一步步笃定又艰难的下着棋子。
任闵胸口像是被人给了一记暴拳,无声却疼得厉害。
又听见妹妹说:“这段日子,我见过的,她为数不多的笑容都是在这里。兄长啊……”
她抬起眸,看向几乎失了神的任闵,低声说道:“我想,大概是因为这里和任府很像,她会觉得离你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