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上,任承忠远远的看到御史大夫元柏清带着一位拄着拐的白发老人在殿外攀谈,心就忍不住慌了起来。他朝四周张望,始终不见温政的身影。
因为温成礼遇害一事,温政告了假,这几日都没有上朝。昨日他和温政提起私盐之事,温政说他自会料理,可今日见到那位陈老先生来到殿内,他不由得慌了心。
莫非,昨夜温政没得手?
这般想着,在公公尖锐的嗓音下,皇帝登上龙座,群臣跪拜。
各部各司的大臣纷纷奉上奏折,任承忠心神不宁,只觉得身后有道目光射在后脑勺上,令他如芒在背。
突然元柏清站了出来,任承忠心底一个“咯噔”,心脏砰砰跳的极快,双手在袖中握紧,冷汗冒了一身,偏偏脸上不敢显露什么,一时间憋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只听他道:“回禀圣上,苏州一代私盐祸乱严重,已有十余年载。先皇在世之时,曾令苏州名门陈府暗查,如今总算找到些眉目。”
不知为何,任承忠只觉得他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的瞟向他,一时心慌得更加厉害,连连吞咽了好几口口水。
私盐一直是朝廷严查,特别是梁佑璋登基后。他对北境承林军一直耿耿于怀,南境与西蟠国的战事虽然落下帷幕。但大岳这么多年征伐不断,树敌不少,先皇的突然驾崩,让周围几国对大岳虎视眈眈。
为此,梁佑璋下令征兵扩充军队,这样一来国库空虚,便更加严查等同于偷了国库里的银子的贩卖私盐活动。
“此事朕记得,不知查到了什么眉目?”
元柏清微一拱手,沉声道:“陈老先生正侯在大殿前,等候圣上宣见。”
“请!”
随着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一位拄着拐的白发老人蹒跚行进大殿。任承忠瞥见那人的身影,只觉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愈发慌乱。
老先生行到殿内俯身叩首,行礼。
“陈老先生不辞辛劳,奔赴国都,真是辛苦了,快快平身。”梁佑璋笑道。
“草民得先皇青眼,奉命暗查苏州一带私盐之事。可掌握的证据与国都的显贵之人牵扯甚密。草民不敢妄动,便只能亲赴国都,将证据奉上。”说着他颤巍巍地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
公公上前接过,复而递给了梁佑璋。
任承忠双腿打着颤儿,目光紧紧盯着公公手中的锦囊,眼看着皇上打开锦囊,看了两眼,随即眉头紧蹙,面容阴沉。他的目光横扫下来,任承忠立刻心虚的埋下头。
“苏州的盐监与国都的官员一直暗下有书信来往,且他每年年中都会通过镖局向国都押送一批货物,草民派人查访,才知那批货物其实是装满了白银的箱子,是私盐的货款。”陈老先生道。
梁佑璋紧紧锁住眉头,他怎么都没想到查来查去竟查到了这个人的头上。
恰时元柏清道:“回皇上,陈老先生携了孙子孙女从苏州出发,路上孙女念莲被人拐走,也阴差阳错的入了国都,还被人贩子卖给了温家小公子,折磨至死,尸悬城头。念莲的哥哥念平报官,官不理,一时愤恨,当街捅了温小公子给妹妹报仇。这时,臣正好得了老先生的信,慌忙去大理寺保了人。结果次日……”
他的眸光瞥向任承忠,冷声道:“大理寺卿任大人便告诉臣,陈念平畏罪自杀!”
又一拱手,看向梁佑璋:“圣上,这陈念平究竟是畏罪自杀,还是有人借此泄愤,实在值得考究。更有甚者,陈老先生,歇在寒舍,昨日竟有歹人妄图行凶。圣上想想,在国都当中究竟有谁对陈府深恶痛绝,不惜赶尽杀绝!”
任承忠脸色铁青,正欲辩解,突然听到梁佑璋一声厉呵:“这个温政,实在大胆。”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一惊,纷纷侧头交耳,议论纷纷。任承忠一蒙,随即反应过来,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元大人,此事便交由你们御史台查办。”他双眸一冷,沉声道,“传朕口谕,礼部尚书温政串通盐监,倒卖私盐,祸乱朝政,即可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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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宫。
任素言正在院里摘着桃花,闻言只淡淡一笑,道:“温政虽一直是梁佑璋的心腹,可他毕竟是皇上,倒卖私盐,触碰的可是国库,可是梁佑璋的利益。他怎么可能保他!”
青支淡声道:“青支还是不明白,您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澄澈又深远:“青支,我们从北境回来,也有一年多了吧。”
青支心头微动,终是点了点头。
她粲然笑开,轻轻揪下一朵桃花,在指尖把玩着。
“我和他说过,三年时间,我一定让他回都。”
青支一愣,好似明白了过来,心里长叹了一气,低声道:“小姐……”
她缓缓摘下桃花放入一侧的竹篮里,面色看不出一点波澜。
有位丫鬟慌里慌张的小跑过来,低声道:“皇后娘娘,圣上来了。”
她一扭头正看见梁佑璋面色阴沉的穿过回廊,朝这侧走来。算着时辰,这会儿他应当是刚下朝,往日他来,从不在这个时间。
大老远儿的便感觉到他身畔的戾气,任素言心里暗自苦叹了一声,示意青支退下,静静待在原地,等候着。
宫婢们纷纷退去,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她和迎面走来的男人。
男人遥遥地看见她站在桃树底下,一身粉衣几乎和满树桃花融成了一色。他犹记得当年的她树下舞剑,面容清丽,气质清冷,不喜说话,看向他的目光却能让人感觉到其中的柔情。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想要的帝位,却越发怀念曾经那抹珍贵纯粹的柔情。他想要重新得到,他必须重新得到,因为他的天子,连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
他给了她最尊贵的地位,给了她无尽的恩宠和荣光。可她非但不领情,甚至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激怒他,逼得他对她做出那些他本不想做的事情。
可当她安静地站在那儿,甚至在对他笑的时候,他忽然把一切的质问都抛之脑后,周身的戾气骤然消弭。
他缓缓走上前,目光暗波涌动,像年少时候一般,低低地唤了一声:“阿言!”
任素言颔首行礼,道:“皇上这么着急赶来,看来是有要紧儿的事。”
她的语气是一贯的冷冰冰,走近了才发现,她的脸上虽挂着笑意,眼睛里却如两把匕首,透着森寒和疏离的微光。
他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被打回原形,眸子里闪露着凶光,唇角噙着一丝冷笑:“朕的确有话问你,不知皇后对温成礼遇害一事,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