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致关口,突厥的投石机,流火矢像流星陨石般朝城墙上飞过,战火缭绕,烟雾蒙蒙。
城墙之上的士兵前仆后继,一波接着一波涌了上去。
承林军的军械粮草匮乏,只能靠仅有的刀戟和蛮力抗争。突厥此番来势汹汹,破关之势,势不可挡。
男人身披银色盔甲,站在城墙之上,铁剑 来袭之人的胸膛,微微一侧身,用胳膊肘夹住从后方刺过来的铁剑,翻身而起,一个回旋踢,将那人踹出两步远。
任承明突破层层攻势,来到他身边,高声呼道:“王爷,就快撑不下去了!臣派人护送您去景城,亥致关我来守!”
他铁剑猛然朝面前来袭的人一刺,温热的鲜血洒在他的睫毛上,他微微闭眼,而后睁开,看向任承明:“还能守几天!”
“最多只能死守十天!”任承明回道,“增援的兵马迟迟不到,亥致关失守已在眉睫。王爷,你……”
“够了!”男人猛然将铁剑抵在地上,一口鲜红的血从嘴中呕出,他缓缓回眸,看向任承明,一字一顿道:“十天内,增援的兵马必到!”
又有一人举着长刀朝他砍了过来,他抬起铁剑抵住长刀,刀剑相撞,几乎要磨出火花来。他一脚踹向来人的肚子,随即提剑砍断了那人的胳膊,脚踏住那人的胸口,抬起头,冲四周的将士高喊:“承林众将士听令,在我们的身后便是大岳的子民,一旦突厥大军破了亥致关,他们的铁骑便会踏入大岳的城池,欺凌我们的百姓!本王以性命相保,十日之内,援军必到,所以恳求各位兄弟,为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子民,守住关口!”
此言一出,在连日的战火和鲜血下几乎麻木的士兵,心底为军的初衷,那一腔沸腾的热血好似被唤醒了来。
他们高举着刀剑,战旗,脸上沾满了血渍土灰,可他们的眼睛却一如北境腊月的大雪一样干净明亮。
如号角般响亮洪厚的声音漂浮在亥致关头。
承林为军,势守百姓!
承林为军,势守百姓!
承林为军,势守百姓!
任承明随手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回过头,隔着遍地的尸体和浓厚的烟雾望向高举着铁剑,招式干净利落,眉目间透着说不出的桀骜和笃定。
从北境退到亥致关,他们苦守了数月,却并未见到援军。朝廷在漠阳城驻扎了十万大军,他曾修书求援,却被未得圣命而被拒绝。
或许士兵们不知道,可承林军的将领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岳的皇室想对承林军做什么。
从梁佑璋污蔑承林军有谋逆之心的那刻起,他便再没把承林军当做过大岳的军队。他想要承林军,想要任承明和硕王齐齐葬身于北境,如今又下了一道,令他们死守亥致关的命令。
他们若非战死,便唯有退军景城,然后受一道斩首皇命。
突厥的这一波攻势过去,他们终于有了 的空隙。
石梯畔,城墙底,处处是伤痕累累神情疲惫的士兵。北风猎猎,卷起残布,而又跌落冒着余火的流矢上,飘起袅袅黑烟。有些士兵窝在城墙角,不问晦朔何日的睡了起来,有人摸了摸空荡荡的干粮袋,揉了揉肚子,露出一丝无奈而又绝望的神情。
灵莺走到硕王身畔,替他卸下铠甲,就地为他包扎着伤口。
“桓王已经带领景城百姓往漠阳城去了,想必很快便会有援兵赶到。”灵莺道。
他点了点头,倚在墙角,朝南方望去。
那目光极深极远,带着万般柔情,像是隔着万水千山,望见了日夜牵挂之人。
“在想任姐姐?”灵莺低声问道。
他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我与那位任姐姐并未谋面,却听高灵姐姐说,那是位世间绝无仅有之人。若是有幸见她一面,便好了。”灵莺捧着脸,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南方,像是能看出什么一样。
她的目光澄澈,仿佛周遭的战火和她全然无关系一般。
“的确是世间绝无仅有,她拥有世间绝无仅有的自以为是,离开北境回国都为本王筹谋大业。却不问我,需不需要她那样做。愚蠢的女人!”硕王叹了口气,垂下眼帘,问灵莺:“景城的百姓都慌成了一锅粥,你怎么不怕?难道你就不怕和我们一起埋骨于此?”
灵莺一笑,葡萄似的大眼睛黑溜溜的转了一圈:“怕什么,有你和大将军,还有……还有桓王殿下,亥致关怎么可能失守!”
无论你做什么,任凭别人觉得是多么的荒诞无言,却总有人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不需要理由的相信。
衡王重新养了批信鸽,给他传来了国都的消息。她如何安排设计,将礼部尚书温政拉了下马,又如何写信给突厥大王子,透露梁佑璋的狼子野心,避免了梁佑璋让他陷入任选其一都是死的选择。
她大概也相信他能挺过这一劫吧。
她已经为他铺好了回都的路,他怎么能辜负!
硕王眉眼一愣,忽的笑了,语气都显得轻松了许多:“行,打完这一仗,本王便作主,让你许配给老七,你看如何?”
灵莺涨红了脸,站起了身,冲他瞪了瞪眼,道:“高灵姐姐让我来替她做你的医师,可没让你乱给我点鸳鸯谱!”
“怎就叫乱点了?你若说你不愿嫁,本王绝不逼你……”他揶揄道。
灵莺又羞又涩,却又不舍得松口说个不字,硬是把脸给涨红了,提起医药盒,便往一侧走:“我去看看别的士兵了!”
站在远处的任承明望见在沉重的气氛之下,他露出的显得格格不入的轻松笑容,沉沉地叹了口气,朝他走来:“王爷,臣已备下好马,您……”
“岳父!”他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深邃的眸中盯得任承明浑身一怔,“我若把你丢在亥致关,独自一人回景城偷生,日后等我见到她,该让我如何向她交代!”
任承明眸间有东西闪闪发亮,他道:“王爷,您背负的是匡正大岳皇室血脉正统的使命,您的命,比臣珍贵!”
“岳父可知那丫头是什么性子?”硕王浅浅淡淡道,“我若战死在此,她会为我伤心落泪,可我若回景城,留您在此断送性命,她就算不恨我,心中多多少少会怨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一层白雾:“我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所以宁愿她为我哭瞎双眼,也绝不会让她怨我一丝一毫。”
“可是王爷!”任承明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声浓浓的叹息。
“桓王会带漠阳城的大军过来!大将军不必忧心,此战不胜,亦不会败得很惨烈,最起码,我们都会活着!”他朝任承明淡淡一笑,随即朝城墙角的石梯前走去。
在满天黑烟残火下,男人的背影显得那样坚定又高傲。他的铠甲上被刀剑划得破破烂烂,随风一吹,扬起他战袍的一角,姿态肆意又孤独。
任承明的嘴角终于泛起一丝后悔的苦笑。
若说他因为得知梁佑璋的血统是肮脏的,身份是偷窃的,或是因为梁佑璋突然将他打成逆贼,而使得他不得不和硕王站在一条船上,那么如今他却觉得硕王是值得承林军为他卖命的!
过去那场荒谬的夺嫡之争,的的确确是他站错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