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桓王一宿未睡。
三更天他便起了床,走到院子里吹风。
深秋的风带着飒飒的凉意,他一身素白色锦缎长袍立在月光之下,背影却让人觉得那么的孤寂。
起了风,卷起院子里的枯草,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和任素言的身份都不能为人察觉,因此硕王府除了暗藏在府外,守卫王府安全的暗卫,只有几个信得过的婢子小厮。
偌大的王府却人丁稀少,以至于庭院前的落叶都无人扫。微风过,吹落一地惆怅。
他一时突发奇想,寻了扫帚来,扫着落叶。
“咱们硕王府第一贴身侍卫齐大侍卫,半夜不睡觉,跑院子里来扫落叶,可真是稀奇。”
背后一声带着倦意的声音响起,他转过身,看见睡眼惺忪的灵莺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朝他这边走来。
“要你管!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衣衫不整的跑出来做什么?”桓王没好气的说道。
她的房间正对着院子,被扫帚扫落叶的声音吵了醒,穿着中衣,披了件对襟长袍,连丝带都没系好就跑出来一探究竟。
被桓王这么一说,她顿时被惊醒了大半,慌忙系好丝带,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愤愤地瞪了他一眼道:“还不是被你吵醒了。”
桓王闻言,顿时失去了兴致,将扫帚一丢,泄愤似的踹了两脚,就要往回走。
眼看着他要离开,灵莺赶紧追了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大侍卫,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给小女子听一听。”
她的眼睛眯成一道月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小女子医术了得,不仅能医身体的病,还能医心病呦。”
桓王被她拉着坐在了台阶前,他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拿下了面具,拿在手掌,指腹摩挲着面具上精致的纹路。
“明天我便要去皇陵了。”
灵莺托着下巴,眨了眨大眼睛,问道:“你不想去?”
他摇了摇头,抬眸望向天边寂静如斯散发着清辉的明月,怅然道:“父皇不是好父亲,他杀了明妃娘娘,可明妃娘娘是被冤枉的,这还成了皇兄心头的一块疙瘩。我的母妃也并不受宠,所以在我的记忆中,他也很少去看我。但他是个好君主,他从未愧对过百姓。他甚至明知和皇兄心中有明妃娘娘的芥蒂,明明担心皇兄谋逆,却还是将虎符交给了他。我知道,如果我们当年能在父皇离世前回到国都,他一定会废掉太子,改立皇兄的。”
灵莺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只用平缓的呼吸陪伴着他。
桓王的眼里逐渐泛起了亮光:“你不知道,一个皇帝废掉储君另立,有多困难。他不但要承认自己过去是错的,更要说服向御史大夫元柏清那样食古不化,尊崇东宫之位既定,绝不能轻易废除之理的老臣们。可我想他一定不怕别人笑他过去选错了人,更不怕面对老臣们的质问。因为他是位明君,听得进逆耳忠言,也能够坦坦荡荡承认自己的过错。”
“他是不是特别厉害?”桓王问道。
灵莺点了点头,说道:“我不是太懂朝堂上的纠葛,但是我知道先皇是个值得人敬佩的仁君。我家住在荣城,大家都很开心,没有战争,没有饥荒,生活或许拮据一点儿,但都很幸福。”
桓王颇是得意地一笑,像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童炫耀他的父亲,眸放异彩。
可很快那丝光亮就又黯然了下去。
他握紧手中的面具,因用力手指都在发颤,银质的面具被捏的有些变形:“可是我三年未去祭拜他一次,如今还只能戴着面具,到皇陵去,以一个侍卫的身份祭拜他。”
灵莺深吸了一口气,道:“可王爷不是很快就能成功了吗?到时候你就能光明正大的去皇陵祭拜先皇了呀。”
“你不懂。死了的人怎么能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我并非垂涎皇室的王爷身份,只是不愿意终日戴着这个面具,就算是给我一张别人的脸,我也心甘情愿。”他将面具丢在一边,仰头继续望月。
“是不是给你一张别人的脸,你就不会这般惆怅了。”灵莺眨着眼睛问道。
“应该会吧。”他双手撑在台阶上,半躺在台阶上,姿势极其放松,“每天带着面具隐藏自己的身份,我不开心。”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绸缎般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睫毛微颤,鼻梁高挺,两片薄唇微微抿着,说不出的月朗风清。
灵莺捧着脸,一时竟看得痴了,半晌才呓语道:“以后我不会让你戴面具了。”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灵莺慌忙回了神,见他眉头蹙起,轻声道:“三年未祭拜过父皇,他会生气吧。”
灵莺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浑身颤了颤,双手在月光下像是巫师一样挥动,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突然间,她浑身一滞,左手迅速朝桓王的胸口探去。
桓王怔了怔,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有只温热的小手正捂在他剧烈跳动的胸口。
只见灵莺眼神涣散,用一种近乎缥缈的声音说道:“孝义是记在这里的。老七,我不怪你这三年没来皇陵祭拜。只要你心中有孝义,我在天上都能感觉得到。”
继而她又一抖,眼神这才聚了神,怔了怔,好似回过了神,才晃着桓王的胳膊道:“我刚才怎么了,怎么感觉好像忽然间大脑一片空白。”
桓王坐直身子,揪住她还放在胸口的手,嗔怪道:“装神弄鬼也不装得像一点儿,父皇从不唤我老七,他都是自称朕,而且……”
他低眸看了眼她的手,贱兮兮地道:“他更不会把手放在我的胸口。”
灵莺脸一红,慌忙抽回自己的手,白了他一眼,抱紧双臂道:“我好心哄你,你还这般不识相。”
桓王笑了笑,拿肩头碰了碰她的,道:“怎么,生气了?”
“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她侧过身,不去看他。
只见桓王站起了身,喜闻乐见的朝她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灵莺姑娘果然妙手回春,我这心病顿时好了一大截。以后若是遇到旁人心病难解,我定会将你吹嘘成神医,介绍给他们的。”
灵莺“腾”地一声站起身,气恼地看了他一眼,道:“榆木脑袋,蠢笨如猪。下次再大半夜扰我清梦,我定给你的汤中下几副清心散,让你往茅房跑个百十次。”
她毫不客气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桓王,绕过台阶,朝自己的寝房跑去。
桓王挠了挠头,无辜又不解冲她道:“是你说想做神医的。”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哐当”的摔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