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元夫人正在书房作画,听说云府小姐来了,便教嬷嬷把她请了进去。
元夫人膝下无女,加上云映芷自小被云府培养的聪明伶俐,待人宽厚又会来事儿,还精通琴棋书画,故而在国都中的一众官家小姐中,最得元夫人的欢心。
眼下见她来,搁下了笔,招呼她过去,指着刚完成的一幅锦绣河山图,问道:“映芷你来得正好,来帮我瞧瞧这幅画如何?我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却又怎么都想不到到底差了哪里。”
云映芷端详了画片刻,莞尔一笑:“夫人这幅河山图,水是淡蓝色,山却是黑褐色,两种颜色,色泽相差太大,便觉突兀。夫人不妨用孔雀石绿作颜料,在山上撒一层郁郁葱葱。”
元夫人闻言,顿时醍醐灌顶,命人去找孔雀石绿,夸赞道:“你这丫头,果然聪慧。”
云映芷连称不敢:“映芷不过略懂一二,班门弄斧让夫人见笑了。”
见元夫人喜笑颜开,心情颇佳,云映芷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于是说道:“过两日便是重阳节,安南山的秋菊开得真俏儿,夫人可要去观赏?”
元夫人正在收着画卷,闻言手下一顿,道:“都重阳节了啊。”
她想到了过几日便是先皇的释服礼,不由悲从心中来。她与先皇姐弟情深,一路风雨扶持,最终助得先皇登基。
与许多大臣的想法一样,梁佑璋在登基之前所表现出来的人畜无害的形象,让她以为梁佑璋不过是缺乏政治头脑但绝对会是个明君,总好过心思如海深的硕王。
可他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寒心。如今大岳风雨飘零,又是割土,又是饥荒,又是战乱不止。
先皇如此信任她,可如今大岳竟落得这般境地,实在令她无颜去面对先皇,面对梁氏先祖。
“去吧。”她将画卷交给身侧的婢子,低声道:“先皇生前最喜欢安南山的瑶台玉凤,我去折几只来,做成干花,送去皇陵,想必先皇亡灵在上,也会欢喜。”
云映芷先是感叹抚慰了一番,待到元夫人心情拨云见日之后,又道:“昨日的宴会之上,硕王妃与我云府闹得不甚愉快。映芷想趁这个机会,向硕王妃道个歉,不知夫人……”
元夫人眉头一耸,霎时间明白过来她的用意。虽说昨日云府当着那么多官家夫人小姐的面处处为难硕王妃,但那硕王妃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云府也没占了多少便宜。尤其是云映芷,昨日可吃了硕王妃不少闷亏。
她怎么可能会向硕王妃赔礼道歉?她一定另有他意。
可云映芷到底也是个聪明人,她也猜到了元夫人心中所想,于是半是委屈,半是羞赧道:“现在满国都都知道皇上赐婚我与硕王,被硕王拒绝。可从此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便绑在一起了,哪里还有世家子弟再敢提亲。如今映芷唯一的出路便唯有嫁给硕王,挽回些尊严,就算是侧妃我也认了。所以硕王妃,我不能得罪。”
她这话说得虽是些女儿家的闺怨,但元夫人岂会不懂其中深意。云映芷是个心比天高的女子,被硕王拒绝过一次,若是能征服他,必定大有颜面。而且云府与硕王府,怎么着都是对立的关系。
如今朝堂形势诡谲莫测,想来是云府也感受到风声,想要靠一个女儿来牵制住硕王。
对皇上而言,是多了个内应,若是皇上能够扭转局面,除掉硕王,则云府是一大功臣。而若硕王改写江山,云映芷嫁到了硕王府,怀了他的骨肉,硕王也会念及骨肉之情,放云府一马。
可云映芷绝非甘愿屈尊侧妃之位的女子,她既然想通过她在重阳节请硕王妃赏菊,必定是知道硕王妃未得皇上允准,未入族谱,不能与硕王同去皇陵。
恰恰选在这个时间,其中的心思便不言而喻了。
元夫人喜欢云映芷,是喜欢她的聪慧和多才多艺,在国都中无人能敌,并不代表她喜欢云映芷那些小心思和云府的计谋。
可她还是答应了云映芷。
等到云映芷离开,她身边的嬷嬷不解的问:“夫人,难道没看出云小姐想对硕王妃不利吗?您为什么要答应她。”
“硕王府那个丫头,若是连对付一个小姑娘的能耐都没有,又如何能坐得住一国之母这个位置。”
“夫人你的意思是……”嬷嬷不由惊诧,“这可是谋逆啊,老爷怎么会同意。况且硕王……硕王一直误会明妃的死是你一手促成的,若是他事成,元府就完了。”
元夫人喟然叹了一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过去总觉得佑臻那孩子心中背负了太多仇恨和戾气,若是登位必定是一代暴君。如今细想,却觉得自己错了。心中藏满仇恨的人,往往最渴求温暖和太平。”
元夫人的帖子是重阳节头一日递到硕王府的。
近日有大批难民往国都涌来,为了国都不陷入混乱,朝廷言令禁止难民入都。国库空虚,能拿出的银子实在捉襟见肘。硕王与朝中亲臣商议一番,正在清点府中的一些值钱的物什,准备变卖成钱财,在城门外设粥篷,暂缓一些时日。
瞧见元府递过来的帖子,只瞥了一眼,冷声道:“拿去烧了。”
站在一畔的任素言喊住了那人,从他手中接过帖子,看清了地点和时辰,感觉到硕王周身逼仄而来的寒气,粲然一笑,低声道:“才是宴会,又要赏菊,这些夫人小姐闲工夫还真是多。”
她将帖子还给那下人,低声道:“拿去烧了吧。”
硕王眯起狭长的眼睛,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任素言好似没看到,埋下头往木箱中探了探,对一侧记录的灵莺喊道:“琉璃月光盏四只……”
“你不能去。”硕王硬声道。
“我知道。”任素言回道,“我答应过你不与元夫人来往,自然不会去。”
“明日我要去皇陵,一去便是七日,齐瑾也不在。你在府中呆着,哪里都不要去。”硕王吩咐道。
先皇离世时,他不在国都,桓王亦不在国都。
桓王与先皇并不亲近,但桓王与硕王不同。他并不是因为什么芥蒂而与先皇心中有一层隔阂,他是敬畏,敬畏他的父亲,那个世上最伟大的男人。
释服礼,他得去,尽一份自己迟到了三年的孝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