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黄叶落，深秋的天气带着逼仄人的寒气。硕王和齐瑾都不在府内，硕王府比平日更显冷清。高灵说过，天气渐冷后，她泡药池的时间，要比夏日久一些。
故而她一早上都泡在药池之中，才整装沐浴走出院子，便有小厮来报，任府五小姐为答谢她搭救之恩，携礼拜访。
任素言眉头深锁，思忖片刻，便让小厮接了礼，以身体欠佳的借口，避而不见。
昨日她实在唐突，素如起疑心也属正常。还好昨日是素如，而非母亲或兄长，否则任素言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瞒过心思细腻的母亲和行事缜密的兄长。
纵使她的身量比过去圆润了不少，声音也因鬼门关走那一遭变了音色。可生活中的一些细小的习惯，实在难以改变。这些破绽，最亲近她的人极其容易发现。
她不能与任府走得太近，她的身份注定是不能曝光在阳光下的秘密，一旦她的身份暴露，硕王背上的罪名将会让他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
过了片刻儿，小厮再次来报，任素如守在门前，说今日一定要当面答谢她。
灵莺劝道；“昨日之事，总归五小姐起了疑心，咱们若避而不见，只会让她更加起疑心。倒不如请她进来，也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任素言终是点了头。
任素如随着小厮进到正厅内，看见女子戴着面纱，穿着一身鹅黄色百蝶对襟长袍，手执一盅清茶，微微晃着，也不喝。
她规规矩矩行礼道了谢，唠了几句家常，然后就将话题引入了此行的目的。
“昨日我瞧硕王妃的手指也有些变形，和我长姐颇是想象呢。莫不是硕王妃也是习武之人？”任素如盯着她的手问道。
任素言淡淡回道：“我一个乡野女子，哪里会习得什么武功。不过是家中穷得连碗清粥都喝不起的时候，去村头的屠夫家为他砍过两年猪肉。”
灵莺默默擦了一把汗，果然是硕王的女人，她胡诌的本事比起硕王来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啊。”任素如尴尬的笑了笑，低声道：“听闻硕王妃得了脸不能见光的病症，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病呢。昨日我准备去问大夫这是什么怪病，忽而想到，都是肌肤，若脸见光便会溃烂的话，那为什么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不会溃烂呢。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奇症呢？”
任素如殷切地望着她，想从她只露出的双眸中望出些什么。
硕王妃低垂的眸子忽然抬了起来，目光森然如两道冰棱，直勾勾地盯着她：“五小姐究竟想问什么呢？你可是和那些人一样，想看看面纱底下这张脸究竟是怎么样，才会让硕王流连忘返？怎么着，五小姐莫非也想嫁入硕王府？”
“我……”任素如又羞又愤，极其抗拒的摆手摇头。她只是想看看面纱底下的那张脸，究竟是不是她的长姐，才无要嫁入硕王府之心。
她的长姐嫁给过硕王，她绝不会嫁入硕王府。况且，她有了心上人。
可硕王妃却好似看不到她极力抗拒的模样，冷声嗤笑：“这国都之中，无论大门小户，一个个怎的都想嫁入硕王府？”
不待她答，她又自顾自的讥诮道：“也是。国都不比我们穷乡僻壤，凡是有些门户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硕王一介王爷，却只有我一个妻子，有人羡慕也不奇怪。只怕五小姐不单单是羡慕吧。”
任素如没听清她话中深意，脱口而出：“啊？”
只见那双漂亮又熟悉的杏眼微微眯起，面前女子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与鄙夷：“五小姐从昨日到今天一直在我耳边提起你的长姐，不就是在提醒我，你的长姐是硕王明媒正娶过的硕王妃，而我纵使万千宠爱于一身，硕王至今还未给我办过一场风风光光的婚宴吗？”
任素如瞪大了双眼，“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子。
她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硕王妃会曲解至此。可细细一想，若眼前的硕王妃不是自己的长姐，又知道长姐和硕王之间的渊源。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长姐，难免让她不悦。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是在心底里认定了硕王妃就是长姐，说话这才没了忌讳，才会让人误解。
可她，真的不是自己的长姐吗。
灵莺看着无助的少女，局促的站在原地，微垂着头，眼睛里水光波动，十二分的惹人。
可任素言却像是没瞧见似的，仍旧继续说道：“话说回来，昨日我也算救过五小姐一命，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她放下了手中玩着的珐琅杯，杯子落在桌面，引得一声沉闷的响声。
任素如抬起眸子，终于露出看陌生人时那样怯弱的目光：“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任素言冷声问道。
任素如欲言又止，若是她说出自己的怀疑，说觉得她和长姐十分相像，只怕眼前的人会更生气。硕王妃一定会以为她是在讽刺，讽刺她是长姐的替代品。
还是不说的好。
可她，真的不是长姐吗？
不是，一定不是。长姐才不会这样对她说话，长姐对她很温柔，很疼爱，况且长姐怎么会吃她自己的醋呢。
可硕王妃食指处的变形，握住她的那双手，还是她那双漂亮的杏眼，实在和长姐太像了。
任素如还是不舍得放下心中那丝微弱的希望。
她咬了咬牙，低声道：“家母沉疴已久，最近病情加重，大夫说恐怕时日不久。我今日来，其实不光是为了谢王妃昨日搭救之恩。而是……而是听说……”她看向灵莺：“硕王府有位女医，医术了得，恳请王妃让她去替我母亲看看病。”
末了，她忍不住加了一句：“母亲的身体，真的快熬不住了。”
面前的女子，手指搭在椅沿上，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她低垂着眸子，叫人看不出她仅露在外头的那双眼睛里究竟透露着什么。
若是眼前的女子，真的是自己的长姐。任素如不信，她会对母亲的病情无动于衷。
长姐是最孝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