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像是被压着一块大石头,她几乎喘不过气,稀薄的空气让她不得不扶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微微抬眸,四周被浓重的白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她伸手拨了拨,却连伸出的手都藏在了白雾后。
她缓缓迈开步子,谨慎的往前走,一步,两步,每一步迈出去,呼吸便顺畅一分。她继续往前走,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踉跄着,踞趔着,稍稍不慎又栽到脚下的坑里。胳膊上似被什么划开了口子,阵阵疼痛卷席而来,奈何白雾厚重,她同样看不见自己的伤。
这种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太怪异了。不安,惶恐,紧张顿时涌上心头。
摸索着爬起身子,突然有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只能感觉到她的手被攥的很紧,那人仿佛要将他的手与她的黏在一起似的,攥的她有些疼。
一阵低低地耳语响起,声音缥缈,让人听不真切,却又在耳边经久不散。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些声音从浓重氲氤的白雾间收集了起来,拼成了一句话。
“你就是想要了我的命!”
这声半是责备半是无奈的嗔怪让她心头微微一颤,浑身紧绷的弦,霎时间放松了下来,无意识中竟勾起了唇角。
“笑了,笑了,她笑了。”
好似是个清灵的女声,随着白雾越飘越远。她仿佛跌入一个柔软的花床,不安与紧张尽数卸去,索性跌哪躺哪,美美的睡了过去。
方才唇边噙着的那抹浅笑,让守在床畔眉目灰暗的男人,眸中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光亮。
灵莺兴奋的喊了两声,对男人道:“灵姐姐说了,只要她有反应都算是脱了险境。王爷,任姐姐是不是快要醒了。”
他未曾搭话,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伴着门口一声“吱呀”,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由远及近。
窗外夏雷滚滚,狰狞的闪电划破黑暗的天幕,天地都跟着明亮了一瞬。黑云蔽月,沉闷的雨声如鼓点般急促降落。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步入内室,带来了一阵微凉湿意。
硕王将握在掌心里的手塞进锦被里,掖好被角,站起身。
“皇后娘娘的灵柩,已经入土皇陵。”衡王拱手道。
他点了点头,回过身,“灵姑娘呢?”
“在我府上为她备下了一间厢房,日后她便住在衡王府了。”衡王答道。
他又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高灵当日是你举荐的,若是安居在我府上,恐怕会惹出是非,便先让她住在你府上吧。”
衡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对他道:“灵姑娘说,任大小姐骨凉体寒,原本调息了几日,才见一些好转,此番失血过多,险些伤及心肺……这是她连夜配制的药丸,每日服下两粒,可以暂且管上几天。皇兄需尽快在府内修个药池……三日后任大小姐若不醒,便只能浸泡药汤,刺激她醒来了。”
灵莺赶紧接下药瓶,去寻了碗温水,喂了昏迷的女子两粒药丸。
又过了半日,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硕王府的大门。
来报的小厮道:“是个眉目清朗的男子,看上去不像是大岳人,身畔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硕王蹙起剑眉,陷入沉思。衡王更是心头一跳,遣退了小厮,问他:“他来做什么?谁人不知皇兄在北境领军对抗突厥士兵,还险些将命都葬送在了突厥人手中。突厥大王子来拜访曾在沙场上兵戎相见的硕王,真是可笑!”
“我想,我知道他为何而来。”硕王低声道了一句,于是迈出房门,连伞都未打,大步阔阔的迈向雨幕之中。
及到府门口,他的紫袍上沾满了一道道细长的雨痕。门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迎风而立站在檐下。身形较为高大的男子,穿了一袭素灰色长袍,微风细雨中,他衣袂蹁跹,一动不动,静默的望着雨幕。
“大王子深夜造访,实在令本王惶恐!”硕王不疾不徐的拱手行了一礼。
祁放闻言,转过头,同样拱了拱手,淡淡笑道:“硕王爷面色从容,并无讶异之色,何来惶恐一说。”
硕王同样一笑,侧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夜深雨寒,大王子何不入府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祁放微微颔首,并不推辞,领着二十迈入了硕王府。
正厅之内,摆着一小几,两人各坐一侧。灵莺端上一壶热酒,斟满了两个酒盅,缓缓退下。
祁放搓了搓手,丝毫不顾礼节,抬起酒盅,一饮而尽,言简意赅的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来带她走!”
硕王面色如常,眉头一挑,执壶为他又斟了一杯热酒,方不疾不徐地问道:“在下不知,大王子口中的‘她’是谁?”
祁放一贯柔和的面容,终于染上了斑斑怒意。他的温柔与硕王的人皮面具,从不相同。
硕王身处这个漩涡,有他不得不做的事情,无论待谁,面对何事,他都是盈盈笑意,才能让人辨不清他究竟是喜是怒,抓不住他的软肋。
而祁放不同,他重生之后,便一直遭蛊虫反噬,身子一向不好。突厥的那些纷争,他鲜少参与,身处王室却活得格外洒脱。他懒得理会那些世俗之事,不在乎便不会动怒,因此待人都十分温柔。
可此时,他逐渐沉下去的脸色,愈发幽深的目光,无一不再喧嚣着他的愤怒。
“硕王何必与我装聋作哑。你若想让我说的再直白一些,我便说的再直白一些。在下这次唐突拜访,是来带阿言,也就是三日前的皇后娘娘,三年前你硕王的硕王妃离开这里!”
硕王又挑了挑眉头,唇角浸染笑意,举起酒盅轻抿了一口,意味深长的说:“皇后娘娘……大王子莫不是糊涂了,三日前皇上设宴为大王子接风洗尘,皇后娘娘遇刺,香消玉殒,昨夜定棺,今日宫人们已经抬着她的灵柩入土了皇陵。”
他抬眸望了眼坐在对面的男人,声音低低地:“若不是皇后娘娘为大王子挡那一箭,只怕今日入土的便是大王子了。”
他放下空荡荡的酒盅,又为自己添了一盅酒,蓦然又提高了音量:“本王能理解大王子报恩心切,但你来我硕王府找一个死人,这不是来给本王找晦气的吗?”
“死人?”祁放气急,冷哼一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死的是‘皇后娘娘’这个身份,却不是阿言。硕王爷,莫不是以为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真的无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