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男人的眸中才闪过几丝异常。
那日皇宫大乱,任素言身受重伤,太医署的太医个个束手无策。从硕王府赶去皇宫的灵莺,还未踏出琴灵宫便被人拦在门外。高灵受衡王之命,匆忙赶到琴灵宫。因为头上顶着可以诊治皇后娘娘不孕之疾蛾“神医”的帽子,自然无人敢拦她。
那夜狂风大躁,他倚在宫门外的朱墙角,拳上鲜血未凝。只听朱红漆就的宫门“吱啦”一响,一个罩着面纱的女子款款走出,正是被宫内的小公公送出宫外的高灵。
高灵没想到他会在宫门外候着,见四下无人,宫门紧闭,匆匆走至他跟前,欠身行了一礼。
“情况如何?”硕王问道。
高灵环视了四周一眼,硕王才转身迈上马车,高灵随后。
马车上,高灵掀了面纱,抬袖拭去额角的汗珠,手还在打颤。那道铁箭实在准的很,离心脏只差不到一寸处。她单是取出那条铁箭,便取了足足一个时辰,屏息凝神,小心翼翼。
她转了转酸软发抖的手腕,说道:“在北境时,我携阿钟骨灰回荣城的那晚,曾和任大小姐促膝长谈,临走前,送了她几颗续命丹……”
她稍稍一顿,瞧见硕王极其不悦的面容,正欲接着往下说,不耐烦且暴躁的声音便在她耳畔响起:“我想知道她会不会醒来?”
“可能会醒,也可能永远不会醒。”
硕王猛然转过头,鼻翼翁动,眸子几乎在一瞬间被染成猩红:“此话何意?”
“王爷知道,今日皇上召任大小姐回宫便是废后之意。如今她危在旦夕,皇上此时不舍弃她,更待何时?只要她死了,皇上就可以封亲臣之女为后,巩固臣心。自从王爷归都后,皇上估计夜不成寐。如今的任府对他而言,毫无用处。过去他留着任大小姐,或许是顾及那番青梅竹马情谊吧,谁知道呢。但王爷也知道,皇上爱皇位胜过一切。如今您回都,对他而言是个天大的威胁,他怎么会再为任大小姐而对抗那些臣子呢。”
高灵淡淡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的确感慨,短短几日时间,通过各种途径,她已经摸清了朝中的局势,也明白任素言这几年来得不易。如今看到她步到这般结局,着实发自内心的唏嘘。
硕王蹙起眸子,已经明白了高灵的话意。任素言如今最大的危险,并非她所受的箭上,而是宫中那男人的最后一刀。
“我听青支说,任大小姐中箭后,太医不敢轻易拔箭,丝毫不作为。她情急中摸到了随身带的续命丹,虽不知究竟是何用途,但任大小姐和她说过是种奇药,便病急乱投医,喂她服下了一颗续命丹。正是这颗续命丹,保住了她的性命。虽还未脱离险境,但我认为有六成可能,她会醒来。”高灵又道。
硕王眸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稳住心神,低声道:“既然有六成可能,本王便守着这六成可能。派人去通知何满,调遣骁骑营一千精兵,明日配合本王抢人。她不能再在皇宫待了,多待一日,便连这六成的可能都没有了。”
高灵微微蹙眉:“的确要何将军帮忙,不过却不需要一千人,更不用抢人。王爷,我有更好的办法。”
硕王抬起眸,看向她。
“续命丹有奇效,自也伴随着一切奇症。服药之人,会在十二个时辰后,心脏麻痹骤停半刻钟,有假死之象,然后置死地而后生,心脏会重新恢复跳动。”高灵压低声音,说道:“那半刻钟内,任大小姐必须让太医署断定薨殁。王爷,你能做到吗?”
硕王定定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听她继续往下说:“她伤势过重,又加上体质本来就阴寒无比,常日里操劳过度,三日之内必定不醒。皇后薨逝,依照礼法,应当摆棺哭丧七日,方能葬入皇陵。但任大小姐等不了七日,我们必须在她被太医署宣告薨殁后的十二个时辰内,来一出偷梁换柱,将她从宫中救出来。所以她的棺材必须在‘薨殁’后一日内被钉棺。”
高灵眸色深深地看着他,又问:“王爷,能做到吗?”
硕王自认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留下一丝痕迹。
当日太医宣告琴灵宫的皇后娘娘薨殁,由宫婢青支亲自梳了妆,送入金丝楠木棺材中。哭丧一日后,礼部尚书曹盛便向皇上谏言钉棺,让皇后娘娘早日入土皇陵,原因是夏日炎热,皇后娘娘受箭伤,不能摆棺时间太久。
或许是皇上巴不得早日送她入土,赶紧另封后,巩固臣心,未曾多疑,便圣旨一下,同意了。
世人都认为皇后娘娘薨殁,入土了皇陵。殊不知,礼部尚书亲自带人钉的那口金丝楠木棺是口空棺。棺材里头的女子,早已在礼部尚书赶到琴灵宫的那一刻钟的时间,被人接走了。
皇陵里葬的不过是两块随处捡来的青石板而已。
这场骗过了全天下的玩笑,不曾想他竟然看透了其中。硕王不由得好奇的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他的身形好似几年前厚了一些,五官依旧轮廓分明,他说话一向温温润润,眉眼中都透着和善,可此刻却露出恼意。
硕王抬起酒盅,又是一饮而尽。他知道自己瞒不过这个男人,索性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坦诚相待。
“大王子神机妙算,丫头没有死,她现在的确在我府上。”
祁放的肩头猛地一抖,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静默了良久,久到硕王都忍不住抬眸看向他,他才好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敛了怒意,抬起酒盅轻抿了一口,柔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大王子究竟如何得知的?”硕王问。
“在下猜的。”他放下酒盅,低声道:“王爷可知,当日在我突厥大营内,我为何放了阿言跟你走?”
“因为当时,本王在突厥士兵的粮草中下了毒。你若不放丫头离开,我便能要了突厥一半士兵的性命。”他微微一笑,朝他举了举杯。
祁放摇了摇头:“不,是因为阿言不乐意留在突厥,更是因为我认为王爷还不错,或许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三日之前,皇后娘娘薨逝,硕王府却安静的像一滩死水,王爷更是连入宫借祭拜的名义见她最后一面都不曾,实在令人生疑。若非你对阿言未曾动心,便只有一种可能——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