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目光短浅之人,只能看到眼前,却看不到以后。
坐在皇位上的人固然尊贵,可也并非高枕无忧。如今朝堂泾渭分明,硕王的势力基本与皇上可以抗衡。依照皇家人的性子,若是谁有了一丝丝谋逆的念头,必定要斩草除根。如今她们这些女子都能光明正大的说硕王夺位,皇上又岂意识不到硕王的威胁,只可惜皇上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却又无法除掉他。
虽硕王行的是大逆不道之事,嫁给他是与皇上为敌,看似是往火坑里跳。可谁又知,最终会不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皇位究竟是谁的,还不好说呢。
云府作为支持皇上的一派,自然要尽心尽力为皇上筹谋,可若是这个天子不争气,云府也得为自己考虑。
那日,云砾正在为硕王归都一事惴惴不安,云映芷问他:“父亲以为,硕王可有倾了皇朝的能力。”
云砾一筹莫展,唏声叹道:“他若是个等闲之辈,回都便也算了。可近些时日,老夫才发现,原来朝中竟还 藏着他的势力。释服礼算是什么?先帝崩逝之时,硕王都不在国都守孝,一个区区的释服礼,怎的就必须让他回都?那些大臣步步紧逼,圣上只得应了。老夫今日才知道,那些个平日不露声色的臣子,竟然都是硕王的人。”
云映芷为他斟了杯茶水,声音清清淡淡的:“就算那些人是硕王的人,他们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是硕王的人。硕王一没有私藏兵马,二没有违背皇上之行。就算他有谋逆之心,他不承认,皇上便拿他毫无办法。如今民心所向硕王,女儿觉得,这场博弈,硕王赢得可能要大一些。”
“那倒未必,当年硕王在北境立了战功,和突厥和解,颇得先帝赏识。当时满朝都以为东宫之位要变动了,结果先帝突然崩逝,皇上继位,硕王这不就在北境待了这么多年。说起来皇上的确比硕王多了些气运,不愧为上天选中的天子。希望这次也是如此,否则一旦……只怕我们云府在劫难逃啊。”云砾感慨道。
“其实女儿以为,气运这种事儿,是靠不住的。父亲既然担心,硕王权倾朝野,皇上的皇位岌岌可危,不如……”
云砾猛然一惊,大惊失色,道:“你是想让我倒戈?这是万万不行的。硕王的势力虽然大,可他毕竟只是个王爷。他若敢造反,则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我怎能,怎能……”
“逆贼?父亲难道看不到人心所向吗?这几年间,北境连失两城,南境西蟠作乱不止,民怨沸然,就连国都都涌入了不少饱受战乱,逃难而来的难民。就算硕王当真反了,您觉得天下人是得而诛之,还是拍手称快?”云映芷分析道:“再者说就算是您一直扶持皇上忠心耿耿,瞧瞧身畔的人。任府,温府,云府。当年三府鼎力扶持皇上,关系多亲密,可如今温府任府没落成那般模样,父亲就不怕下一个就是我们云府吗?”
云砾的心隐隐动了,温府和任府的下场的确给他敲响了警钟。虽说温政任承忠落马,论罪合乎律法。可身处这个官场中,谁又能独善其身,丝毫不触碰律法。
“可是……”他还是有些犹豫,且不说他此刻倒戈,硕王会不会接受他,就算他真的倒戈,万一硕王没能夺下江山,岂不是让他陪着殉命。
“父亲不必忧心,夺嫡之争,群臣的站位是一场赌注,如今也是一样。可这一次,我们大可掌握主动权。不光结果如何,我们都会赢。”云映芷信心满满的说。
“你的意思是?”云砾好奇。
“硕王此番归都,来势汹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回漠阳城。想必皇上比父亲更加忧心忡忡,不愿让硕王留在国都,偏偏又赶不走他。倒不如谏言让皇上趁机招抚他,既能收揽人心,告知世人,他并非针对硕王,又能借此机会给硕王下套。我们更能从中谋取利益。”
云砾更加好奇,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向来十分有主意,于是又问:“具体要怎么做?”
“不如让皇上给硕王赐一桩婚事,已明招抚之意。借着这桩婚事,便可以在硕王府埋下一个眼线,就算硕王离不开国都,皇上也能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也好应对。”云映芷不慌不忙道。
云砾又问:“赐婚?那谁家的姑娘会适合呢?”
云映芷淡淡娟娟笑开,垂下眼睑,静默不语。云砾恍然大悟,沉声道:“对啊,当初先帝寿辰,你曾携琵琶献曲为先帝贺寿,当日硕王还夸你琵琶技艺高超,眉眼间尽是赞赏之意。若是赐婚,你最合适。”
这个女儿生得一副沉鱼落雁的好皮囊,性格温婉大方,颇得贵胄公子喜爱,上门提亲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只可惜云映芷自恃才能,不输于男儿,想要做一番大事,怎会甘愿委身嫁给一平平之辈。云砾也觉得这个女儿日后必成大器,便不慌忙帮她张罗婚事。
云映芷又道:“父亲若向皇上谏言,皇上必定对父亲赞赏有加。而女儿嫁入硕王府,自然会权衡利弊,推波助澜。至于最后,究竟是皇上稳坐龙椅,或是硕王夺权篡位,咱们云府不但能平安无事,父亲还能平步青云。”
是啊,她嫁入硕王府,皇上以为云府忠心耿耿,不惜牺牲女儿去做眼线,若是日后皇上稳坐龙椅,除掉硕王,云府乃是第一大功臣。而云映芷心思最是灵活,懂得变通。她在硕王府自然会左右逢源,等到硕王大势一定,她自然会见机行事,帮助硕王。
待硕王夺得皇位,云府也会是大功臣。
果然是妙啊。
在此之前,云映芷从未想过这桩婚事竟然会赐不下来,也未想过硕王竟会说他与她素不相识。关于男人,向来只有她不屑,从没有她得不到的。就算是皇上,只要她想,皇后都得给她腾位子。
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既善解人意温柔可人,又能在大事上为自己出奇谋划神策的女子呢。
所以她坚信,想夺得皇位的硕王,一定也想拥有她。
她用温暖亲人的微笑,掩饰着内心对这些目光短浅的女子深深地鄙夷和嫌弃,抬眸朝大殿门口望去。
突然,一道深紫色的身影迈入大殿,他手持折扇,步履从容,脸上少了几分傲气,多了几分沉稳,更显得那双眼睛熠熠生辉,好似有万千星辰藏在其中。
云映芷心头一动,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待他掠过她身畔的时候,她可以往他那侧挪了挪步子。男人的胳膊擦过她纤细的肩,听见女子一声低低的闷哼,他转过头。
云映被撞的往后退了两步,方才捂住胸口,抬起一双水亮的眸子,看清来人,她忙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小女不识,冲撞了硕王殿下,还望硕王海涵。”
硕王冲她微微颔首,便继续抬步往前,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围在一侧的各位小姐见状,也都识趣的转过身。
殿门口出现了一个一身青衫,举止谦和的男人,五官轮廓分明,眼窝微陷,更显眸光深邃。他的身后跟着几个身形魁梧,面露凶色的大汉。来人正是今夜的贵宾——突厥大王子阿史那·祁。
这些官家小姐见到祁放,哪里还顾得上安慰云映芷,慌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一个个面红心跳,思索着用什么方法,才能够在大王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唯有云映芷身畔的温娴,没意识到她的难堪,激动的扯住她的袖子,说:“映芷姐姐,果真,果真!这大王子比画像上还要好看呢!”
云映芷心头正因硕王的无视而生起一层怒火,被她这一搅,更觉得心烦。她抽回自己的手,柔声笑道:“妹妹收敛一些,大王子约莫不会喜欢毛毛躁躁的姑娘。”
温娴红了脸,顿时收回手,安安分分地坐在位置上。
云映芷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与大臣们低声攀谈的硕王身上。
不多时,随着公公一阵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她正欲收回目光,却看见眼前的人僵了一僵,瞬间转过头,一双漆黑炯炯的眼眸死死地盯住大殿门口。不知为何,云映芷忽然觉得他的周身围绕着一层浓重的戾气,那双眸子更像是黑夜中的雪狼,仿佛下一刻就要露出獠牙,朝前扑过去。
她脊背一凉,仓皇的收回眸子,朝殿前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