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沉香缭绕，窗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微风轻拂，将契御嘉搁在桌上的一沓泛黄的纸页吹起一角，又落下。
夙子懿竭力使自己停止颤抖，可身子已不听使唤，耳边遥遥传来阿爹阿娘撕心裂肺的哀嚎，脑内浮现出兄长死前那欲言又止的一眼。
那么多人在她眼前死去。
“怎么，不敢看了？”契御嘉轻笑道。一双漂亮的凤眼眯起，眼中情绪难辨。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夙子懿，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千辛万苦找来的，你若因恐惧而弃了，那这几年的辛苦又为何？”契御嘉不紧不慢地说道，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放于鼻底轻嗅，动作格外优雅，末了，他叹息一声，冷笑道，“若当初你跟我——”
“住嘴。”女子清冷的声线里含着几分哽咽，她伸出苍白而纤细的五指，掀开一页，低下头，未读几行，泪水便模糊了视线。
阿爹，阿娘，兄长……我替你们看到真相了，若你们在泉下知晓了，便在今晚托梦来见见我吧，孩儿忍了这么多年，孩儿终于能替你们讨回公道了。可为何孩儿心里还是那么苦，那么难过？
夙子懿终究是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那一页页的字迹如此清晰，记录着一个让人家破人亡的黑暗而残酷的政治阴谋，字字诛心，字字浸透着夙家上下百来人的血与泪。
“契御嘉，为何怎么晚？为何？”她痛苦地抱住头，想将那血腥的记忆中脑中挤出去。
“阿懿……”契御嘉苦笑道，紧紧捏着那只骨瓷杯，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想要将她搂在怀中安慰的冲动。
夙子懿，我说过，既然你无法属于我，那我宁可看着你毁灭，看着你不幸福！契御嘉暗自想着，却在见到夙子懿红肿的双眼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一阵无法抑制的心痛。
堂堂皇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仍有自己得不到的人和心。
阿懿。
阿懿。
契御嘉在心底默默地，急切地念着她的名字，表面上仍绷着一张毫无怜悯之意的脸。
抽泣声渐渐弱了下来，夙子懿略显慌乱地用手擦拭落在脸颊上的泪水，却见对面的人不耐烦地递过一方上好的绸帕，她接过，轻声道，“谢谢。”
“呵。”契御嘉冷笑，将骨瓷杯重重一放，冷冷道，“夙子懿，我要的从来不是你一句轻飘飘的谢谢。”
他起身，踱步到她身前，低头盯着夙子懿生得分外夺目眼，一字一句恶狠狠道，“我要你今生今世都记着你欠我的情，记住，你欠我的，可不是用一个皇位就可以抵偿清！”
契御嘉到底是心有不甘，此生得不到这个女人，那退一步也必须要让她记住自己，恨也好，爱也罢，总之她不准将他抛在脑后，不准！可这些事她能懂吗？他知她生性聪慧，通晓人情世故，却只对心上人。
他是她放在心上的人么？
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她难免对自己怀恨在心，那么，恨就恨吧！至少，比忘记要好。
夙子懿听到此处抬头，一双还含着残泪的眼撞上他的视线，明知这泪水不是为他流的，可契御嘉却觉得自己的心已被她这一眼给揉烂了。
世间千万人，不敌她这一眼。
契御嘉深吸一口气，将涌上来的柔情狠命压回去，又咬牙切齿道，“你须将欠我的这份情带到来生去，永远都别想着忘记！”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有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痛苦和卑微。
契御嘉阴沉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意外将她从令人绝望到窒息的回忆拽回现实中，那人一身华贵的衣袍，在她眼前闪烁着不容抗拒的光芒。
“我知道了。”她淡淡道，将手从那沓旧纸上挪开，想迈步离他远点儿，不料脚下发软，身形一晃，竟跌倒在地。
契御嘉冷眼旁观，从始至终，无半分动作，见她迟迟不起，又冷哼道，“我可禁受不住你这大礼，赶紧给我起来！”
夙子懿咬唇不语，狼狈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她低头时，那通红的一粒珊瑚耳坠就在他眼前晃荡，粉白的一截颈子露出来，散发出属于她独特的香泽。
契御嘉别过头去，皱眉又说道，“那人我已经带到夙家密室了，你且拿他家人的性命做要挟，想听什么他都会告诉你。”他眼中颇有得色。
夙子懿闻言略略扯了扯嘴角，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众目睽睽之下，你是怎么将这朝廷重官带到此处的？”
契御嘉一拂袖，“这与你无关。”
“这后果是你可承担得起的么？”夙子懿皱眉望着他，眼中满是担忧，她细细思索一番，又开口道，“不如这样——”她的话被契御嘉的动作打断。
只见他猛得低下头，看进她眼里去，“你在关心我？”
夙子懿想了想，正欲点头，却见契御嘉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你嘴里就没几句真话。”他落寞地垂下眼，盯着那桌上的砚台发呆。
窗外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唤，在一株低矮的桃树上跳来跳去，不时低头去啄那桃花，将那花儿啄落于地，委身于尘土中。
“总之，这事与你无关，无需你操心。”契御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可见夙子懿果然不再问，他又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不禁挑眉道，“夙子懿，我再次警告你，助我登上皇位，不得有二心！”
契御嘉斜长的眼瞪起来，已初具几分帝王的威严，凌厉的薄唇此刻紧紧抿着，承诺道，“若我事成，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我事败……”他说到此处语气骤然冷却，“我便一定不会放过你！”
夙子懿淡淡一笑，眼中一派清明，不复之前的慌张无助，完全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淡然，唇轻启道，“到最后，放不过的，还是你自己罢。”她语毕，冲他勾起嘴角。
契御嘉怔住，竟然有半刻失神，反应过来后，冷哼一声，便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