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臻没有受过专业的表演训练,所以此时此刻毫无头绪。大概有近半分钟的时间,秦非臻对着金玉欲言又止,不知道如何开始。
如果换做其他人,金玉多半会听周乾的话,不动声色地等待时间过去。可是,这个人是秦非臻,她无论何种境遇都想要保护和珍惜的人。
于是,金玉先做了动作,她犹豫地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别过了头,像是躲闪秦非臻观察的视线。可惜的是,秦非臻没能立即明白金玉的提示。金玉这次不得不将动作做得大了一些,她低下头快步从秦非臻身边走过。
秦非臻一瞬间恍然大悟,顺其自然地喊了一句:“等一下!”
金玉停顿的瞬间,已经被秦非臻拉住了胳膊。两人对视着,又是一阵沉默,没有了后话。
金玉作出忐忑慌乱的模样,用余光瞥了周乾一眼,周乾显然看出了金玉在帮秦非臻作弊,又开始不悦地抖腿了。
金玉不敢再给秦非臻提示了,否则周乾一定会立刻喊停。但是这样僵持下去,秦非臻也一样不合格。
“你在看谁?看着我。”
秦非臻抬手拂过金玉的脸,让金玉转向他这边。金玉错愕了一瞬间,紧接着内心一阵狂喜,秦非臻明白她的意思了!
“是你吧?”
秦非臻说着要去揭下金玉的面具,金玉连忙按住了他的手,冲他无声地摇头。
“是你。”
秦非臻获得答案的那一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金玉连忙接了一句台词,提示秦非臻此刻他们所处的场景:“对不起,车要开了,我要赶快走了。”
秦非臻像是没听到一般,向金玉逼近了一步:“为什么戴着这个?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这些都是秦非臻发自内心的疑问。金玉引导他,就是希望他代入真情实感,让台词和情绪自然地抒发出来。即兴表演本就是就地取材,过分的设计都会显得生硬而浮夸,这种顺应而生稍加修饰的情境刚刚合适。
“来找我的?”秦非臻温柔地试探着问道,“那为什么不正大光明见我?”
金玉摇摇头,加快了表演的节奏,用台词推进道:“我不是来找你的,我们已经结束了。”
虽然知道是表演,但是秦非臻那一刻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难过、愤怒、不解的情绪在胸膛奔涌,让他一度说不出话来,却自然地红了眼眶。
金玉见状,连忙推开秦非臻,说道:“我真的要走了。”
“你能走到哪儿去?”秦非臻任由金玉离开,看着她的背影说道,“这世上谁不知道我的名字,哪里没有我的影像?你的眼里是我,梦里是我,心里是我……你能走到哪儿去?”
金玉愣了一下,不禁腹诽秦非臻哪儿来的这么矫情的台词?后来金玉重看《与子成契》,才知道秦非臻这句演了八百遍,难怪张口就来。
不过也多亏了这句话,金玉才能迅速给这段戏收了尾。她犹如情绪崩溃一般半跪了下来,举起一只手,就像是在牢狱中伏罪投降,承认了自己无路可逃。
周乾闭了闭眼,忍下不悦才说道:“行了,出去吧。”他是一秒都不想多看这个秦非臻。
秦非臻上前将金玉拉了起来,才鞠躬道谢,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周乾看着金玉,许久没有说话,最终叹了口气。金玉知道她让周乾失望了。周乾让她遮住面目,忘记身份和性别,可是在秦非臻面前她做不到。
接下来,周乾又面试了两个年纪比较小的演技派小生和一个宋蕤公司的小花,然后结束了这一趴的录制。紧接着所有导师去会议室,集中讨论最终人选名单。而另一边,艺人先后录制完备采之后,会去大厅候场等待结果公示。
秦非臻录完备采来找金玉时,金玉已经不见了。录制期间不能使用手机,他也不能拜托霍铭给金玉打电话,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练习室宿舍区乱转。事实上,韩目连比他快了一步,将金玉带到了节目组工作区。说是带,其实用“骗”更恰当。金玉原本是想离开练习生宿舍的。毕竟周乾去录制下一个环节前,没有给金玉任何指示。金玉也不敢问,她看得出周乾不太高兴,决定还是离开回去等消息。可是艺人在大厅集结,金玉没办法从正门出去,这才被韩目连逮到,称带她从节目组工作区的后门出去。
节目录制期间,工作人员大多集中在导播间,没人注意到韩目连将金玉领进了休息室。韩目连关闭了无线麦,才问道:“你怎么会做了周乾的助演?”
自从韩目连上次在后台直抒胸臆,金玉就尽量避免与他直接接触,电话都会以借口推脱拒接,回复信息也避重就轻。冷待韩目连,是金玉能够想到的,处理这段关系的唯一方式。但只要不越界,金玉并不想失去韩目连这个朋友。所以即便韩目连将她拐带到这里,金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他是关心自己,想要借个地方说说话。
“试镜时碰到了,助演是试镜的一部分。”
韩目连追问道:“你跟TOT解约了?”
金玉发愁的正是这件事,解约就意味着要离开秦非臻,不解约就可能彻底失去周乾的信任。
“还没有。”
韩目连捧起金玉低垂的脸,让她仰面看向自己:“要我帮忙吗?”
金玉心里有些感动,但还是拉开了韩目连的手。
“让你家里帮我出一千万违约金?”金玉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你好不容易跟家里和好,别再因为一些外人的事闹不愉快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是他们欠我的。”韩目连略显苦闷地垂下了头,但很快又想开了一般振作起来,“总之,如果你想,我就能够帮你。”
如果是半年前他们刚到TOT的时候,韩目连这么说,金玉一定会豁然开朗答应下来,并夸下海口红了之后连本带利还给韩目连。可如今“后天偶像团”各奔东西,再也没有那种一起骑着小黄车上班打卡,混公司的免费早餐,每天为“红”而奋斗的日子了。
韩目连不一样了,她也不一样了。
“这件事我自己能够解决,你不用担心。反正我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你也要好好加油,争取在这个节目里出道!”
金玉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韩目连的肩膀,韩目连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金玉自觉没有用力,韩目连的反应也不像是装的。
“你怎么了?”
金玉想去看韩目连的肩膀,韩目连却刻意回避。
“没事。”
越是这样,金玉越是担心,认定韩目连一定是受了伤。韩目连穿了一件宽松的亚麻衬衫,金玉去拽他的领口,韩目连先见提前扯住了衣服的另一端。金玉未能如愿,心中一阵恼火,又去撩他的衣服下摆。
这一下把金玉也吓坏了。韩目连侧腰和肋骨上都有着淤青,有的位置已经泛黄,是旧伤,而有的青黑一片,是新伤。
“你跟人打架了?”金玉看了一眼韩目连的手,指骨上没有任何伤痕,心情反而更沉重了,“谁打你了?你都不还手的?”
韩目连无力地拽下衣服,颓丧而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还关心我啊?”
金玉落空的手一时间不知该放在哪里。
“你不是不管我了吗?”韩目连的眼中氤氲着雾气,带着些哭腔抱怨道,“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
金玉忽然觉得自己坏透了,她怎么能对韩目连这么狠心?
“对不起。”
韩目连伸手环住金玉,将她搂进自己怀中。金玉想挣扎,韩目连就故意轻哼了一声。金玉怕他痛,于是就不敢再动,只能任由他抱着。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金玉试探着问道。
韩目连撒娇一般蹭了蹭金玉的脖颈,闷闷地答道:“我哥打的。”
金玉怔然,追问道:“就是做生意的那个?”她有些懊恼,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韩目连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嗅着金玉的气味沉默了半晌,然后忽然笑了一下:“骗你的。”
金玉一头雾水,这种事有什么好骗她的?
“以后要接我电话,回我消息。”韩目连转移了话题,以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我休息的时候,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金玉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只能说好。
“去游乐园吧。”韩目连将下巴放在金玉的肩窝,怅然感叹道,“我小时候都没去过。我妈不愿意带我出去。嫁到寒家之后,也只为讨好她丈夫带我哥去。我一个人被放在家里……哦,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个保姆。那个保姆被我哥塞了钱,经常给我吃臭了的饭菜,还会拿针扎我。后来我被熨斗烫了脸,她被追责,为了不坐牢供出是我哥主使……”
韩目连忽然笑了一下:“于是我安全了。”
金玉在震惊中缓不过神来,她甚至有些希望韩目连这一次是真的在骗她。韩目连从来没有提起过脸上那块疤的由来。如今却以如此平淡的口吻讲出来,金玉的后脊都不禁窜上一股凉意。她万万没想到,那块疤竟然是韩目连的保护伞。
“所以,现在他又开始……”金玉吞咽了一下喉咙,“折磨你了?”
韩目连忽然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与金玉拉开距离,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怎么可能?他都快四十岁了,哪儿有这种‘闲情逸致’,生意上的事情就忙死了。”
“那这些伤……”金玉越来越搞不懂了。
“想知道吗?下次去游乐园告诉你。”韩目连留恋地摸了摸金玉的脸颊,“那边应该快要开始录制了,我先送你出去吧。”
金玉跟在韩目连身后,穿过节目组工作区。韩目连温和而谦逊地向迎面的工作人员点头问好,被表扬时会咧开嘴回以灿烂的笑容,略带羞涩地致谢。金玉那一瞬间觉得世界好不真实,不真实到让她惊恐。仿佛刚才那小小的休息间,是她恍神间的一场梦。
是她从未真正认识韩目连?还是韩目连被什么改变了,变成了此时温驯可人的寒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