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没想到，秦非臻说去看星星，竟然连夜将她带上了山。C城有一座小有名气的道教圣山，不算很高，但平时游客不少。此时迎接散客的正门已经关闭，山麓的小店都已经打烊，夜色暗沉沉的隐藏着一些未曾消尽的烟火气。秦非臻开着车从正门侧边的车道上山。最初一段路还有路灯照明，渐渐的只剩下车灯，前方的路被静谧与晦暗吞噬。金玉从来没有这么晚上过山，心里有些紧张，不禁两手攒紧了身上的安全带。
秦非臻见金玉坐得僵直，不禁调侃道：“你是不相信我这个老司机吗？”
“你别跟我聊天，仔细看路。”金玉嘴上这么说，却又忍不住引起话题，“你这么晚开车会不会累？什么时候下的飞机？”
秦非臻被她的前后矛盾逗得直发笑，但还是认真回答了问题：“也是晚上到的C城，可能比你早一点。”以防金玉担心，他没敢说自己昨天被节目组纠缠到两点多才睡，今天却起了个大早去见了周乾，下午又马不停蹄地赶飞机回到C城，只在路上小睡了一会儿。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时间的？”金玉知道该来的总要来的，“你……知道我去了B城？”
秦非臻从倒车镜里飞快地暼了金玉一眼，金玉感受到那目光里调笑的意味，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姨每天都会去我那里打扫卫生，我本来让她给你准备一日三餐的。”秦非臻点到为止。
金玉没想到自己从那个时候就露馅了。可是那几天她与秦非臻通电话发信息，对方都完全没有流露出质疑的意思。之前金玉跟Blink吃个饭，与韩目连说会儿话，秦非臻都会发脾气，于是金玉有些想不明白这一次的“反常”。可是她也不敢问，倘若问了，好像秦非臻多么小肚鸡肠。
秦非臻见金玉不断悄悄瞟自己，像是犯了错的小狗在努力观察主人的情绪。这种小心翼翼极大地讨好了秦非臻，让他有种被珍视的愉悦感，于是不禁扬起嘴角，说道：“我知道你有多爱我，所以无论你跑去哪里，最后都会回到我身边。”
那场即兴表演，对秦非臻来说犹如一场虚妄的预演。他第一次在虚假的表演中，感受到了真实而汹涌的情感，将他覆灭将他托起，淋漓尽致之后获得了一丝清明。
“我现在相信，你是爱我的。”
曾经自信甚至自负的人，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而被击垮。别人可能不明白，这个集万千宠爱的人内心的自卑。人们总误以为隔着山海的爱情，是因为有不可超越的第三者，有无法抵抗的生离死别。事实上对于大多数平凡人来说，山川与海流只是心间的一道坎儿，迈过去了就是海阔天空，迈不过去就是万丈深渊。所以没人会懂，秦非臻的这一份确信，经历了多少否定和猜疑，才最终跨越山川与海流。
此刻他感到无比的愉悦，像是终于卸下了过去沉重的负担。
秦非臻打转方向盘，车子驶入山顶平台。视野变得开阔，像是在长眠中赫然苏醒，夜色抹了抹朦胧的睡眼，然后张开双臂，让灯火、星光如流水一般淌入还未结束的梦境。
此时山上除了秦非臻和金玉，还有几个上来露营等日出的本地学生和驴友。不过山上没灯，只有天上的星辰和地上的灯火，有了夜色做障眼法，秦非臻没有做任何乔装就与金玉一同下了车。
两个人是第一次以情侣的身份出现在公共场合，即便是在夜色下，但也弥足珍贵。金玉起初还有些紧张，直到秦非臻拉住她的手，她才渐渐感觉到周遭流动的夜风，那么轻盈，携带着丝丝凉意。金玉挽住秦非臻的手臂，与他一起靠坐在车头，朝着眼前开阔的夜景看去。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C城像是被清洗过一般，不止雾霾消散，连远方的山峦都被擦抹出了清晰的弧线。以那一道弧线为界，上方是深蓝色的天空与白色的星光，如果仔细辨认，会发现那不光都是白色的亮点，还有零星的黄色与粉色点缀其间。山峦是黛色的绸带，飘荡在万家灯火上方，五彩斑斓的灯光犹如不灭的烟火，仿佛在燃烧，又好像已经寂灭，眼前不过是时光残留的痕迹。
金玉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靠着秦非臻的肩膀，心底的那些忧虑瞬间落了地。
“你怎么认出是我的？”金玉下巴抵在秦非臻的肩头，像是小孩子撒娇一般仰脸问他，“你好像第一眼就确定是我了。”
秦非臻避而未谈他刚好偷听到高大大与寒殊的谈话，只是傲娇地挑了挑眉毛：“我一闻味道就知道是你。”
金玉连忙与秦非臻拉开距离，抬起胳膊嗅了嗅，犹疑道：“有什么味道吗？”一提起味道，金玉就觉得一定是臭味。以前与她同宿的十八线小明星们为了排挤她就传她有狐臭脚臭。虽然金玉没有，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了阴影。
秦非臻笑着按住金玉的后颈，凑上去亲了她一下：“我的味道。”
金玉恼羞成怒地用手肘碰了秦非臻一下，后者故作娇弱，弯下腰捂着肋下装可怜。没办法，金玉就吃这一套。即便知道秦非臻是装的，金玉也还是配合着他，像哄小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头顶。
秦非臻装不下去了，耍赖抱住了金玉。秦非臻就这样汲取着金玉身上的气味，安安静静地靠着她。在金玉误以为他会这样睡过去的时候，秦非臻终于开了口。
“其实周乾后来有单独找过我。”秦非臻靠在金玉怀里闷闷地说道，“他说，不是我没天赋，只是没有遇到好对手。但像你这样的对手太少了，因为没有谁会全心全意托着另一个人去演戏。即便是教导学生的老师，也会有所保留，以免过早地耗尽自己。”
秦非臻吞咽了一下喉咙，然后伸手搂住了金玉的腰。
“周乾以为是我签了你做助理，希望我放你走，不要埋没你的天赋。那时候我有点生气，因为明明是我先发现你的好，还用得着他提醒我吗？可是冷静下来之后，我才发现我有多可恶。一开始是我先开口承诺，要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你。但后来却完全忘记了这回事，甚至自私地把你锁在身边，让你照顾我陪着我。我一度为自己的原则懊恼，知道你对舞台的渴望，却总是担心你一旦踏上去就再也不会回头看我。于是我默认了你的牺牲与付出，固执己见地用我认为对的方式补偿你，买东西也罢承诺未来也罢。”
“可是，你想要吗？我不知道。”秦非臻无力地笑了一下，“因为你开始隐藏自己了。好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会浓妆艳抹招摇过市，会喜形于色无畏无惧的金玉了。”
金玉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秦非臻的面颊，不愿他继续说下去。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知道对方心里的渴望与恐惧，越是在意越是不想说破，生怕自己的一句话会伤到对方。
秦非臻拉住金玉的手，直起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上金玉的。两人眉眼相对，鼻息相触，却没有丝毫暧昧的意思——这是如知己般的信任与交付。
“所以不要再委屈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公司这边我会帮你解决，你想演戏就去演，你想上节目我也会帮你。”秦非臻微微垂下眼像是恳求一般，“只要别离开我……”
金玉感觉自己的胸口绵软而酸痛，像是在水中闭气久了，终于可以浮出水面。于是第一口气绵长而虚弱，颤颤巍巍的仿若游丝，可又因此弥足珍贵。
“还有，”秦非臻忽然抬起脸，握住金玉的肩膀，警告一般地说道，“不许跟别人炒绯闻。”
金玉嗤笑出声，结果被秦非臻拧了脸：“我很认真的。”
金玉也抬手拧上了秦非臻的脸，质问道：“那你呢？”
秦非臻笑了笑，揉了揉金玉被捏的脸颊：“当然，除了我，其他人都不行。”
金玉本想抗议秦非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结果对方把问题歪曲成了能不能与他炒绯闻。金玉被钻了空子，心里不服气，于是手上用上了几分力气。秦非臻吃痛，被拽得身子前倾，却还是不肯认输：“还有，还有最后一点。”
“还有？”金玉说着上了另一只手，两手捏着秦非臻的脸，故作威胁道，“你想清楚了？确定还有？”
“嗯，还有……”
秦非臻抬起手，金玉以为他要还击，闪躲不及只能闭上了眼，然而许久都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金玉缓缓睁开眼，看到秦非臻微笑着，像是抚摸一件易碎物般轻轻划动着拇指，小心翼翼地蹭着她的侧颊。曾经在这里落下的泪，早已经没了痕迹，可他就像是看得到摸得着。那泪水温热而咸湿，带着不为人知的苦涩。
“还有别太累，别太拼，别太辛苦。”
太阳早已落山，潮汐也早已退下。可是那一瞬间，金玉觉得海潮似乎在碰触到落日后开始倒流，她被暖潮倾覆包裹，像一个空手而归的落魄渔夫，终于等来了从热带涌来的洋流。
“这不是一点，是三点了。”金玉哽了一下喉咙，故意调侃道，“你怎么像个唠叨的老妈子。”
“不喜欢我这样吗？”秦非臻说着一把将金玉搂紧，贴在她的心口听了一阵，然后笑着说道，“可你心里在说喜欢啊。”
是啊，她喜欢，喜欢到无以复加。
这一天在山顶上，两个人不知道是看了一晚上星星，还是看了一晚上对方。总之就这么腻在一起荒度时光，最后索性决定把明天的日出也一起看了。
然而不计后果的浪漫总是被现实打败。秦非臻吹了一夜冷风，后半夜的时候就开始打喷嚏。金玉虽然身强体壮，但也吃不住在车里坐着睡一夜，浑身痛得像被人打了一样。两个人如同丢盔卸甲的残兵败将，还没等到太阳升起就灰溜溜地开车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