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夫从景阳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火红的太阳照亮了西边,她下意识地拿手挡了一下太阳。
日光刺眼,人世变化无常。
“卫子夫!”
身后赫然响起沉稳的声音。
是江都王刘非。
子夫并不想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一瘸一拐的往未央殿走着,而江都王却一直在她的背后跟着她,一直到御花园那里,人稍微少了一些,子夫被跟烦了,才回头冷声道,“江都王,你今日这笑话也是看够了,何必还要跟着我呢?”
“你以为本王今日只是想看你的笑话?”
子夫无奈失笑,“这全天下都知道您江都王是太皇太后的人,这全天下也都知道您与皇帝不和,您故意摆这一出让我到景阳宫里面见太后,不是想看我笑话是什么?”
她目光直视着他。
刘非俊朗的眉眼却挑了起来,“本王只是想要教你,在这个世上,有些人是要顺着的。”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一步一步走到子夫的面前,眼神里面透着十足的蛊惑,“你看,先前太皇太后是不是问你彻儿的软肋在哪里,你若是顺着她,或许你害的阿娇被禁足的事情便能够一笔勾销了,也犯不着一顿毒打,是不是?”
他的手按在子夫手臂的伤口上,刻意的用了一下力,子夫蹙了蹙眉头,一个转身,从刘非的手里面挣脱出来,倒是反而将他的手腕给反扣在了后面。
“殿下此次进长安怕是有备而来?”
“你猜什么便是什么。”
“如今皇上想要动陈家,这太皇太后必定是不乐意了,你此次来怕不是为了夺权。”她说着,眼睛眯了起来,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已经落在了刘非的脖颈之上。
刘非不怒反笑。
“就因为猜疑本王夺权,你便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拿着刀子指着本王,卫子夫,你的胆子真的不小。”
子夫紧抿了一下唇,并不理会,却带了几分逼问的意味,“殿下不必虚与委蛇,此番来什么目的但说就是了。”
“但说?”刘非一笑,“若是本王说本王就是来夺权的呢?”
他这一笑之中倒是还带了几分的坦然在。
子夫微微怔住,手上的力道情不自禁的加大,就在她愣神的这一会儿,手上的刀子突然就被人横空踢开。
“卫子夫,你是不是想死?”
醇厚低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子夫微微怔了怔,抬眼之时,出现在眼前的便是穿着一袭明黄色衣袍的刘彻。
“朕如今是不是将你宠的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在这御花园之中,公然拿着刀子对着公卿,你可知,这若是按照大汉律法该当何罪?”纤细的腰肢被那人狠狠地捏了一下。
他眸光在见到子夫眼中的淡淡的失落的时候沉了沉,仅仅是片刻,又立即抹去。
“向江都王道歉!”
他沉声。
“他是乱臣贼子,他想要害你。”
刘彻的眸光之中浮过一抹阴沉,“朕如今说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他少有的以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同她说话。
“江都王,多有得罪。”她紧抿着唇,这歉道的是显然的不情不愿。
刘非见状倒是也不便说些什么,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当今的皇帝,笑道,“这一转眼,陛下倒是这么大了,本王还记得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莽莽撞撞的少年……”他一面笑着,一面有些吃力的比划着当年刘彻的样子。
刘彻的脸色显然是不大好看。
“是皇兄老了。”
刘非目光深邃,“皇兄是老了,可是这人越老,从前的心思就更加的不会变,不像你们,流水的心思,流水的宠爱。”
刘彻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倒是子夫,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此时此刻空气之中弥漫的火药味。
子夫是被刘彻抱着回去的,他明面之上虽是苛责于她,却是眼尖的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儿,二话不说,便抱着 她回了未央殿。
“刘彻,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冰凉的药膏涂在青紫的膝盖之上,她敛了敛眉眼。
刘彻手上的动作一愣,“后宫佳丽三千人,你是其中之一,你说你算什么?”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手骨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问的是,作为你手中的一把刀子,于这后宫佳丽三千人相比,我是高一些还是低一些?”
女人总是这样的,若是不能够占据那个她心上人大的心,便想要做到他心里面最不一样的存在。
“卫子夫,这些问题不是你该问的,你只要知道,今日你被太皇太后这样的折腾就是因为你之前做的不够好。”他上药的力度刻意的加重了一些,冷声道,“今日之责,朕是护得住你的,但是朕没有,你就不知道为什么?”
“还是因为张汤。”
皇帝冷笑了一声。
“你既是知道因为张汤便好,那如今朕将他发配往那北望山的事情,你最好也不要管。”
修长有力的手指挑起了子夫的下巴。
他在她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下,似是惩戒一般。
“卫子夫,朕不是护不住你,只是有的时候,你的所作所为让朕不想护你!”他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皇宫之中是险滩,你要记得,你是朕的人,不是平阳的人,朕不需要一把双刃剑,你可知道?”
双刃剑么?
子夫笑了笑,眸光直视着刘彻,“你知道的,打从你让我入宫开始,我就是一把双刃剑了。”她的主家是平阳,是平阳收留了年少的她和弟弟,虽说在后来的时光里,刘彻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一命,可是,这两者皆有恩,她又怎么能够抛弃其中一个呢?
“你已经太久没有用这种目光看朕了……”他看似轻柔地抚上了子夫的脸,“朕当年选择你,就是看上了你的这种眼神,无所畏惧,对什么都不怕的样子,那时候刘陵拿刀抵住你的脖子,你的眼神就跟那时候的朕一模一样,沉静,却像一头困兽,子夫,朕一直觉着你跟朕是一样的人。”
这一晚,似乎格外的漫长,兴许是外面的春草都已经冒出了新绿,也兴许是这春日的阳光终究是跟冬日的暖阳不一样,有关过去的一切在这一晚似乎都被回忆了起来。
他说,卫子夫,你是朕这些年最得力的一把刀子。
他还说,卫子夫,你陪了朕这么多年,什么都愿意为朕做,朕是知道的,只要你听话,朕便许你一世安稳。
最后,他说,卫子夫,朕除了安稳什么都许诺不了你,只盼着你能够掂量清自己的身份。
也就是这最后一句话,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了子夫的心里面,她原是还想要问问他,当初她初次入宫之时,这白臣小公公说她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可是如今,在他让她掂量清自己的身份的时候,似乎那句话也就没有什么问出口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