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唾骂自己,觉得自己对不起曲老爷的爱。但我还是把点心放在一边,蹲在墙角听他们谈话。
那为男子率先开口道:“曲老爷,你最近跟家中那位闹翻了,怎么也不见她来找你?”
曲老爷轻哼一声:“别提了,乌苏她最近脾气古怪的很,时不时就砸东西,还顶撞我。”
男子轻笑几声,语气中带有笑意,调侃道:“是不是你没有满足她,她心有所欲才如此暴躁?”
曲老爷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惆怅:“你就别开完笑的,我认真的很。说真的,我觉得乌苏变了,不仅性情变化了很多,给我的感觉也很陌生。”
男子安慰性的劝道:“也许只是近期心中不快,所以才导致待人处事上有所偏差,你就别纠结这些了,即使性格再怎么变,那张脸也始终是乌苏,其他人还能冒充了去不成。”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揪,眼泪险些滚落下来。这脸皮,倘若真的能改呢?这乌苏,倘若真的是别人冒充的呢?
曲老爷,你可知道,我受了多少本不应该受的罪,吃了多少本不应该吃的苦?
我现在只想冲进去告诉曲老爷真相,只可惜我不能。
我这无力的嗓子,我这卑贱的身份,又能做些什么呢?
心中突然一种无力的情绪蔓延至全身,我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此时一点想要听下去的想法都没有,连点心也顾不上拿,爬起来就跑,也不知道自己走对了方向没有。
只记得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曲老爷说:“也是,再怎么她也是乌苏,我爱乌苏就够了,女人嘛,都是惯坏了的。”
而刚刚当我踏出大院门时,智乐傲慢的声音在我耳畔突兀的响起。
“喂,那个贱婢。”
我抿唇,脚步一顿,但还是继续向前走。
“我叫你呢!你是聋吗?!”娇滴滴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随着靴面与地面轻轻相撞踏踏的清脆声,丝绸相互摩擦的难以形容的令人厌恶的声音,我心里暗叹一口气,不情不愿的缓缓转身了,紧接着行礼。智乐与她随行奴婢与侍卫的鞋映入我的眼帘。
继续向上,是那张,熟悉的,让我感慨万千的脸。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是在我意料之中了吧。
“恩?贱婢竟然不向我请安?还敢斜着眼睛看我?”智乐趾高气昂的表情十分扭曲,她用手用力的拽着我的头发,硬生生地将我拽起来。我忍着头皮传来的刺痛,顺势站起。
而后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将我的头发放下,用一副伪装的可怜表情说:
“哦对,我忘了,你是个没用的哑巴嘛,哈哈哈哈。”智乐轻蔑的声音,仿佛带着回响般穿透我的大脑,说是魔音灌脑也不为过。
而我因为长期被智乐折磨,身子骨本就差,加上最近两三天未曾好好进食,当智乐放开我时,眼前竟阵阵发黑,甚至一时脱力跪在地上起不来。
智乐看我这样,心里阵阵快意,命令身旁的奴隶先将我打上十板,注意点力道别把我打死了,还要打的重一点,最好留下疤,越生难看越好,让所有人看了都心生厌恶,然后拖回杂物室,还让他们吩咐我干了全部的活。
身体上的痛苦,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现在的我害怕的,是终有一天可能会到来的,心灵上的创伤。
尤其是来自,我一直深爱着的那个人。
曲老爷。
夜深人静,曲府。
明月高悬,清冷不似人间。砭骨风吹,针扎不胜折磨。
坐在杂物室内洗衣服的我,手指已经冻得麻木了。单薄的墙体根本禁不住风吹雨打,凉意深深渗透进身体。瘦得骨节分明的手上一道道醒目的伤疤因为触水而尖锐的作痛,泛红甚至发紫,十指连心这话真是不假。
智乐她,还偏偏指使下人送来一桶桶冰凉的水。
现在,仅仅是僵硬着把木桶里的脏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僵硬着一件件洗掉。再放进另一个木桶。
一阵风吹,忍不住打个寒颤,颤抖着手把单薄的衣物拉紧。将手在身上抹抹,衣服被打湿也不顾,蜷起放在嘴前哈气,隐约可见白色的蒸气漂浮,上下搓动手又伸展几番,感觉好些这才又继续洗。
洗完了要把这些衣服送到南院晾好,但是很沉所以可以放到最后干……然后要扫地,之后再确认一遍明天的食材。翠玉豆糕和胭脂凉糕的食材要多备些,曲老爷与智乐乐意吃……
脑袋机械的重复这些活,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透过檀木窗户的窗纸缝看,这天色,快要子时了吧。
一边想一边洗,手向桶里一掏没摸到东西。一怔,从木凳起身,手顺势将粘连在脸上的头发拨开。
啊,洗完了啊……
身体宛若脱力一般向下倒去,硬木板凳硌着身体,十分难受。
用手掩面,忍不住无声的抽泣起来。
衣不蔽体的生活,残羹剩饭的生活,居人篱下的生活,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偌大的曲府,现在却只有我一人。
还有。
我心心念念着的他。
算了乌苏,你能怎样呢?没有了自己脸的你,曲老爷真的能认出你来吗?
即使认出来了,曲老爷……
摇摇头抿唇起身,手擦掉脸上泪痕。继续干未干完的活。早上曲老爷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明明想要忘记,可是却总是回荡在耳边,弄得身心俱疲却也无可奈何。从一旁把扫把拿在手中,木头茬子时不时扎到手心,但是也不想顾它。
心思本就不在它身上了,更何况这些疼痛不及智乐所给万一,忍受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扫完地来到厨房,轻点食材。
白豌豆、白糖、冻粉、油菜叶备好了,还有新鲜的红心火龙果,椰子也备好了。
嗯,万无一失。
喘口气又回到了杂物室,一屁股坐在木板床上,歇息一刻,伸展伸展身体,缓解肌肉的酸痛感,刹那间的失重感令混混沌沌的脑袋突然清醒,手一摸额头,竟然有些热意。
呵,这身子骨,也终究是禁不住风霜雨露与鞭打针扎的折磨了吗。
摇摇头,站起来到木桶前。
三个高大的木桶,一个是放了洗完的衣服的,一个是放了脏水的,一个是空的。
先拿装有洗完的衣服的那个桶吧,最沉,然后拿空桶,最后拿放了脏水的那个桶吧……
暗暗思量好,于是双手用力,拎起木桶向前走去。
穿过冗长的走廊,穿过黑暗的小院,来到了静谧的小亭。
亭中有一人。
曲老爷。
他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神色淡然,抿酒对月。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俊美。他只是随意的坐在椅子上,却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因为太过于惊讶了,以至于他衣服上对称的繁琐流云纹看得乌苏眼花缭乱。
月光洒在他脸上,明暗分明。寻常男子披散头发必给人一种张狂霸气的感觉,在他身上却形成一种微妙的和谐。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雨花石纹的银杯,那是皇上赐予他新婚的礼物。那这样看来云龙壶里盛得应是顾渚紫笋茶,因为那是皇上连同茶具一并送予他的。
他狭长凤眼微挑,高挺的鼻梁左边因为阴影的关系而不太清晰。薄唇微勾,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他开口,声音低沉磁性,是熟悉的声音。
是听了就会落泪的声音。
他举杯示意说。过来。
像是杏花佳酿划过喉头,像是甜腻的蜜糖沁过心口,一瞬间大脑竟然都是空白的。
好久了,好久了,好久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对我说过一句话了呢。
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对我露出过一个笑容了呢。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
他还是属于我的呢……
“奴婢,今儿个活还没干完……”
“叫你过来。”他蹙眉,英挺的眉毛浓密。
听了这话,即使看上去他并非有何怒意,却也了解到他这是有点不耐烦的意思,赶紧提着桶过去。
“提桶作甚?作奴也不需如此。”
我连忙把桶放下继续向前,待到他面前时,他眉头皱的更紧了。
“怎的这衣衫如此单薄?我曲家奴隶竟然如此寒酸,成何体统?让旁人见了,岂不笑话?”
“老爷,奴隶曲家奴隶若是都锦衣玉食,让他人看见,才是笑话了吧。”我用手沾了木桶里的水,在他桌子上写。
“哦?此话怎讲。”
我继续用手沾水,写道。
“世人皆知曲家待人温和有礼,但是庭院却金碧辉煌所以遭人诟病不止,奴婢冒犯,认为应该改进此点。”
曲老爷突然轻笑一声。
他手撑着桌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看不出你一奴婢,竟也有如此胆量与见识。”
他下巴向对面扬扬。
“坐。”
我心里一惊,连忙做礼下跪。
曲老爷叹口气,声线悠悠。
“难不成还让我去请你吗。”
我抿唇,起身来到桌旁,轻轻拿起茶壶,往茶杯里倒满茶。
曲老爷满意的点头。
还算会来事。
“尝尝。”曲老爷淡淡道。
我不敢怠慢,连忙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