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江陵稍有认知的人都清楚,江陵一生,不恋权贵,最憎恶皇室的傲慢与草菅人命,才常年身处边关,对外征战。但眼下看来,江陵与这东离的公主……凭江陵的能力,即便双目失明,也不可能失去辨人的能力。他能凭借声音断定他就是东方朔,断然不可能错听越秀公主的声音。
但,江陵仍装模作样这么久。那眼中时常流露的纠结与懊恼,也只有跋扈天真的越秀公主才一无所知。
目光从两人身上离开,东方朔看向那白衣人。
那人依旧那副翩然出尘的模样,一袭白衣,目光淡漠,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入不了那人的眼。此刻那人就这般一言不发地站着,便比那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兵将更令人注意,那是如天山雪莲般令人仰望的存在。
哪怕他东方朔,哪怕他还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在那人面前,也都微微失色。
“皇兄,我跟你走。”越秀娇笑着奔向白衣人,留给他们的,不过一个背影。
见到越秀,越贤淡漠的目光才染上几分柔情,目光一一扫去,待停在江陵身上时,目光一沉,“从小到大,阿秀的愿望,皇兄何时没答应……”那欲言又止的情绪,令越秀浑身僵硬,“但是……”
越秀的一颗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但越贤的下一句,却令她松了口气。
“今日,看在阿秀的面子上,皇兄就放他一马。”越贤不欲多加停留,笼着越秀便欲离开。注视着江陵一举一动的余光,暗含杀意。今日,就算他放他一马,江陵也不定能留下这一条命。
想要他的命的,可不止他一人。
白衣翩然而去,似乎连空气都不曾流动。温凉被越秀的身份惊得目瞪口呆,此刻才想到上前去拦。动作快的令东方朔来不及阻止。等东方朔反应过来,温凉双手已经抓上越贤的肩膀。
“你不能带她走。”温凉来不及看东方朔与阻止的神情,满心只有当初越秀笨拙却坚持的小表情。
是皇亲贵族,是山间平民,她一点都不关心,她只知道,不能让她走。
越贤满身僵硬,淡漠的目光转为冰冷,“你是谁?”
过大的力道将温凉甩的连连后退,在东方朔的搀扶下才堪堪站稳,眼底却是坚持,“我不管你是谁。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钟……她为江陵所做的,你不知道,她是那么那么喜欢……”
“别说了。”
“别说了!”一男一女异口同声。正是江陵与越秀齐齐出声。
越贤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温凉的眼,温凉不欲露怯,仰头迎上,却被东方朔猛地拉向身后。身前隔着一座大山,她再看不到那人的表情。
“他不配。”高挑的凤眼退去淡漠,冷嗤一声,大步带越秀离开。
越秀心头升起的一丝希冀狠狠地落下,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下眼眶中即将落下的泪水。她知道,皇兄说的是什么。皇兄纵使告诫她,他对她有情,不过是最无情的表现。即便有情,他也不会抓住她,他有的,依旧是对皇室的一腔憎恶。
他若无情,她断然不会心碎如斯。但她离的远了,他目色思恋,她离得近了,他避之不及。这般,才伤她最深。
近不得,离不开。
“她走了。”东方朔侧目。
江陵薄唇抿的发白,半晌,才坚定如初,“她本不该留着。”与他一道,便是与危险在一道。
东方朔无言,扫过温凉手中的药草,揉了揉眉心。目色望向屋外,竹影阑珊,只余下风声呼啸,归于平静。青竹翠影,日光明亮,山中清凉,随清风而来,却吹不散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
“去煎药。”东方朔目色柔和了几分,目光终于从温凉手中的药草上离开。温凉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这空气异样的平静,未必是好事,当务之急,是江陵的眼睛。想起越秀的任性,温凉亦无奈。
察觉到温凉的离开,江陵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东方朔,东方航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东方朔沉默。他不怀疑江陵的话,因为江陵这样的人,没有十分的把握是不会讲话说出口的,然他也半死不得其解,东方航,为什么会对江陵有如此敌意。不对,不光是江陵,还有东离的百姓。
看来,要拜托南宫好好查查。
口哨吹出一段音律,原本空荡的天空便一声高鸣,不一会儿,半空划过一道黑影,竟然是一头雄鹰。雄鹰带着东方朔的信息而去,前后不过眨眼。而这一番行动,也惊动了暗中埋伏的人。
“给我上!”
摇曳的树影里突然蹿出十几人,个个蒙面,手执长剑,朝小屋冲来。东方朔不再蒙面,双眼杀气四溢。
他本是已死之人,能见到他真面目的人,自然只能是死人。更何况,这些人,他熟悉,而且是十分熟悉。可不就是他的弟弟,东方航的好手下。
“你去保护她。”东方朔冷笑一声。
在木屋生活的日子,令江陵对木屋的构造已熟悉万分。江陵心知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东方朔的包袱,东方朔这么说,不过是顾全他的颜面,不由苦笑。一面后退,一面咬牙,“千万小心。”
余光目送江陵离开,东方朔的眼中便只剩下了无畏。常年的征战,令他丝毫不畏杀气。反而被这些杀气越挫越勇。一人对上十余人,竟震慑了这一方土地。空气中泛着沉闷的平静。东方朔便只挺拔独立。
几个呼吸过,东方朔剑眉微蹙。不对劲,东方航的杀手,竟然如此畏缩。与当初刺杀他的无畏大相径庭。
他的弟弟,从未掩饰过对他的敌意。相同的着装,相同的兵器,相同的招式,一如无数次他遇见的刺杀。这其中的恨意可见一斑,但那人,又可以在见面时对他虚与委蛇笑容满面。然那个人训练出来的死士,不该只有这点胆量。
冷静。有不对劲的地方。
岿然不动,东方朔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一一扫过杀手。直到他在一人的目光中看到了闪烁。
东方朔心中咯噔一下,目色一冷,骤然转身,朝温凉江陵所在的后院掠去。
但东方航派来的杀手哪里是酒囊饭袋,个个善于察言观色,忙朝东方朔追去。但东方朔速度快了不少,始终甩开那些杀手一段距离。
而江陵一入后院,后院便涌入一群黑衣杀手。而本该在煎药的温凉却不知所踪,他几声呼唤都不见她的回应,江陵不由头疼。弄丢了东方朔的人,他要怎么跟东方朔交代。
江陵丝毫不担心。东方朔这样的人,如果识不过这声东击西的招式,那他便妄为东方朔。所以,就凭这……一,二…二十余人,要杀他,还得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本事。纵使他江陵如今是个瞎子。
东方朔赶来时,就见江陵被十几人围在中央。战的狼狈,但性命无忧。下意识地去找温凉,却不见温凉的影子。待看见地上仍未熄灭的余火,本该存在的药罐却不知所踪,一颗心顿时放下。
若被人挟持,不可能还带着没熬好的药。
江陵察觉到东方朔的到来,狠狠松了口气,但见东方朔并无任何动作,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东方朔,还不快来帮忙!”
东方朔丝毫不介意江陵口中喊出了一个死人的名字,甚至嘴角轻轻扬起,而后才加入了战局。东方朔轻松地挡去大半的攻击,令江陵大松一口气。但眼盲,也令他受了许多上,虽不伤及性命,却也逃不过皮肉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