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城只要揭了大理寺的榜便要追查到底，事关信誉，京师的赏金猎人只要揭榜便不会中途退缩，否则日后在行内很难生存。
莞尔虽知此事不过缓兵之计，但也不得不试。
半夏点点头咽下口中之物，说道：“也好，反正以你现在散出去的蛮横性子做出什么都不为过。”
“我早知今日，所以便放肆而为，这次我出城主要是想避开宫中暗斗，现在西北军中几家不睦，后宫各妃又勾心斗角，我一进宫便会被皇后扣下。”
半夏倒是打趣道：“那些个人老珠黄的老女人，你为何不去斗一斗，就凭咱这身段儿、模样、性情，皇帝还不乖乖被你收服？”
“你以为皇帝是市井男人？懂得一套哄骗把戏便可擒住人心。他还得权衡各方势力。”说罢又撇了撇嘴，“龙床虽大奈何人来人往，我尚有忠贞不渝的愿望，不想成为他的榻上娇客。”
半夏闻言“呕”了一声，“为何被你一说，我便觉得那般肮脏。”
两人相识一笑，便不再谈论这些。
自那之后莞尔一直留心着西北大军，第二十日，大军全部进入弓月城集结完毕。
父亲在肃州，比大军提前十日抵达，还寄了封家书回来，说那边民风淳朴，虽为边城却很是热闹，有西域商人还有中原商队，言辞间对那个地方很是喜爱。
随着家书回来的，还有风干的牛羊肉，和烧刀子酒，最后还有一包细细的黄沙。
莞尔小心的灌在瓷瓶内，随身带着。
既然父亲无事，她便揭了皇榜直接去了大理寺，问询案子。
大理寺丞与她熟稔，便亲自带着他们去了立政坊那户宅邸。
“结文上写的清楚，下官便不再多言，这一家三口半夜被杀，利器砍杀，一看便是惯犯，我们在城中追查多日仍不见踪迹。”
莞尔翻看结文，听他说完点点头。
说道：“屋中财物未失，妇女未遭侵犯，三人未遭虐尸，手起刀落，皆是一刀封喉，屋中并无打斗痕，这手法非劫财亦不像仇杀。”
寺丞闻言皱眉道：“杀人灭口？”
“像是，此二人身份为何？平日与谁人相熟？”
一边说，一边在院中屋内走动。
寺丞则跟在她身后，说道：“二人为洛州鹿门村人，十年前搬入长安，男人卖些字画，替人写写家书，女子则卖些织品，日子清贫。至于那孩童，只有五岁稚龄。”
莞尔顿住脚从灶台边上拿起一只茶碗，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在厨房寻了半天，从米缸之中刨出一个黑陶小酒坛，大约能装一斤酒。
莞尔将口盖掀开，又尝了一口，吧咂着嘴说道：“凶手是这家人尊敬之人。”
“哦？”
“鹿门山有一种稀有的参，人们以鹿血熬制，待晒干后又用老酒浸泡，年份越久则越珍贵。此坛鹿参酒，酒香浓郁，是上等百年清酒。这一小坛若是拿出去卖，少说都得百金。此酒益寿延年，养经活血，是老少皆宜的佳品。最被人称道处，便是对付那些老伤旧疾，可谓是酒到病除，连着喝百日旧疾便可消除。”
这般珍贵，清贫的两口子没舍得拿出去卖，却招待了来人。
莞尔走到树下，寻了把铁具小心的挖了挖，指着先前掩埋下的土坑，伸手丈量了一下说道：“此处原先有两坛，都是新翻的土，主人将酒坛拿出一坛开封，一坛便赠了出去，所以凶手八成有旧疾。”
说罢拍拍手上泥土，站起身说道：“那人带走了药酒，却杀了这一家子，手段着实卑劣！”
“下官已派人出城追捕，但杀人是在夜晚，邻里都没有听到动静，也没人看到凶手。”
“还需从此人身边之人入手，他定是知道什么东西被封了口。”
莞尔又琢磨了一下说道：“大人带我去义庄看看尸身，既然凶手这般谨慎，不留一丝痕迹，那么就要从尸上多看看了。”
寺丞皱起了眉头，说道：“县主身份尊贵，还是莫要去那等地方了，免得沾了晦气。”
莞尔摆摆手，随意道：“本县主又不是没进去过，既然断案便要拿出本事来。”
“是。”
这一趟，莞尔略有收获，巴图对十八般武器都极为熟悉，一看那刀痕便知凶手所持武器的样子，刀身宽至少四寸有余，刀背最厚处约四分，刃极锋利，这种刀具多为行兵打仗的步兵所配。
难道凶手是个老兵？
凶手极度警觉，清扫了院中脚痕，明明杀了人，却好似从未出现过，寺丞说的没错那人定是个惯犯。
只有这么些线索很难断定凶手身份，之后寺丞又说，这家男子曾经和人闲谈说是祖上曾在公主府伺候，后回了鹿门山。
也是巧，那公主便是莞尔的曾祖母同安公主，当初便是她不喜外祖母和父亲将他们赶出王家，在凤泉山庄生活。
而且，这男子说完这话的第二日便被杀了……
难道中间有关联？
莞尔回府后仔细思量却无甚头绪，午膳后王家的当家夫人王氏来说要去宫中看望皇后让莞尔一同去。
“我才从义庄摸了死尸回来，沾了一身晦气就不去看望娘娘了，夫人带着家中姐妹去吧。”
大夫人王氏是个眼睛细长的女人，满眼精明算计，莞尔早就听闻她想将自己的庶女送去宫中为皇后固宠，她一向看不惯莞尔那张狂的模样，此次来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哪是真的希望莞尔去。
“既然县主这般说，那臣妾便如实答了。”
“谢夫人。”
二人互相看不惯，只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各自垂首。莞尔伏案书写也不管王氏，过了会儿她自觉无趣便也自顾离去。
莞尔冷笑一声，有这王夫人在中间掺合也好，万一那女子正合皇帝心意，真是皆大欢喜之事。
晚间，巴图从城南凶肆旁边的乞丐街回来，说是有两个乞丐看到一个身背大刀的跛脚男子，半夜时分匆匆进入在城外一处破庙落脚，看样子是往城外跑了。
莞尔当下便与巴图出城，按照那乞丐说的方向追了出去，跛脚、约一尺五寸，身背大刀，腰间挂着一个黑铁壶，戴着很大的斗笠遮着脸。
她一路打听，竟发现那人往城外浮玉山跑了。
“浮玉山如今是无人出入之地，那里先前有山匪，穷凶极恶，被军队缴清。”
巴图抬眼看着无尽群山，说道：“我们是否进山。”
“嗯，直奔匪寨，日落前回城。他进入山林，谁知有没有同党，咱们虽然查案，可以不能平白丢了性命，今日先去探查，切莫打草惊蛇。”
巴图点点头，将马儿栓到林中两人便进了山。那处山寨莞尔曾经和半夏去过，只是当时早已荒废，她们无意闯入便在里头转了一圈。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他们顺利寻到山寨，在石门入口她看到一串脚印一深一浅往寨子里去。
“就是他。”
然后小心的打量着周围，贴着墙壁往寨子里走去。
“有人！”
巴图指着一个方向，那里黑影一闪便没了踪迹，莞尔功力不足只能勉强跟在后头，巴图飞身追去，很快便赶上那人。
刀刃相撞“铛”一声，莞尔立在稍远处看着巴图和一人打在一处。
黑影正是他们追赶之人。
“噗”的一下，巴图的刀将那人斗笠劈开，露出他的样貌。
莞尔看着那人不禁大喊：“巴图住手！”
然后奔过去拦在他们中间，震惊道：“万伯！你怎会在此！”
她吃惊的发现，此人竟是当年跟随外祖母到山庄的护卫万福民。六年前外祖母上山拜佛回来时遇上匪徒被杀，她的护卫亦是一死一失踪。
消失的那个便是，万福民。
他为何在此？
那人自然认得莞尔，听她唤了一声万伯，先是呆了一愣，眼中划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又掩盖，沉声道：“小主子。”
“你，那家人真是你杀的？”
他没有辩驳，应了一声“是。”
“为何！”
“奴自有理由，小主子你便不要问了，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莞尔气愤道：“这是什么话，被蒙在鼓里难道是好事不成？当年发生了何事，你既没死为何不回去！祖母的死难道有隐情？”
他没有否认，皱着眉心看了巴图一眼，说道：“小主子日后自然会明白，奴要离开此地，您若是杀便动手，若是不杀，奴便要走了。”
“走？满城通缉，你走去何处！你当初随着祖父出征，是赫赫英雄，何时成了这般弑杀之徒！”
万伯脸色黝黑，面上木然，他虽跛脚却依旧站的笔挺，同当初一样，他闻言垂了眼，“奴只杀该杀之人。”
随后又似乎想到什么，抿了抿唇说道：“小主子，凤泉山庄是你的根，定要回去看看。还有，有人曾重金雇佣幽冥杀手杀你父亲，他日若有变故，你便离开京师。奴告辞……”
说罢，转身便往远处跃去，莞尔并未追赶，却听着一道破风之声从很远的地方划了过来，如一道银光穿过万伯身体直直钉在山寨的石碑上。
“万伯。”
莞尔扑过去扶起万福民，压住他胸口，汩汩血冒出来，他只抬头对着莞尔笑了笑便闭目死去。
两个人影从远处而来，莞尔抬头一看，便见那裴长卿缓步而来，这次他穿着一身武装，紧身的黑衣，腰间别着一柄木鞘长刀。手指拎着一把极其普通的猎人弓，目光淡然，那副闲适的样子，就好似方才杀的不是人而是随手打了只鸟。
“伤我神王府的人，要往哪里逃。”
莞尔冷眼看着他，却不知如何辩驳。
“怎么，县主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