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去吧。”
“是。”
她端了托盘躬身退出，站在门外呼了口气，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竟比平日的针锋相对还要累。
不过，今日她倒是知道裴长卿的另一副样子，他亦有柔情，只是不露于人前，给了那个为他做羹汤的女子。
书房内烛影摇曳，他依旧孤坐案前，笔直的背影好似一竿翠竹。
合上窗户，缩入被中，又是一夜浅眠。
更鼓四响，她便起身穿衣，护卫的衣裳都是绫制，小臂和小腿都用皮带缠着，腰上是一副三寸宽的鹿皮腰封，上有环扣可以挂佩刀。
左胸处有一处银线绣的龙纹，是御赐的徽章，昭示着王府的殊荣，是皇朝的守护之神。
莞尔将那柄乌铁直刀，挂在带扣上，便去了厨房。
“唐晚？今日这般早？”
“刘大哥早。”
“这护卫的衣裳就是精神，你平时焉头焉脑今日收拾一番很精神！”
肩上被重重拍了两把，莞尔呵呵笑了几声，便去灶前忙碌，陈伯曾说裴长卿常年征战风餐露宿，脾胃虚寒 她倒是可以熬制一道药膳为他调理为。
“这又是什么花样？”
“药膳羊汤，调理脾胃。”
刘大看着砂锅中的汤汁砸吧了一下嘴，又坐在木凳上，颇有些欣慰的看着莞尔，说道：“王爷果然没看错你，这般知冷知热，从明日起刘大哥给你加菜，顿顿给你吃肉，你可得将王爷伺候好了。”
莞尔将大枣和生姜丝放入汤中，闻言笑道：“那你还不如劝王爷早日成亲，王妃自然会照料王爷起居，这北院亦能热闹热闹。”
“这世上还有女子能配得上咱家王爷？我瞧着那些贵女都忒娇嫩了，弱柳扶风的模样着实不好。”
莞尔笑了一声，拿着勺子尝了一口便倒入汤盅。
“那就等着九天仙女下凡来服侍你们王爷吧，我回院了。”
“臭小子！”
待她端了汤回去，裴长卿已经穿戴妥当端坐书案前，此次主审他自是比寻常隆重，头戴玉冠，身穿紫袍，腰佩玉带，案上搁着一柄龙纹环首刀。
“王爷，这是养胃健脾的药膳羊肉汤，党参、北芪、生姜还有枣子、龙眼，熬了一个时辰，正入味。”
裴长卿搁下书卷，接过汤碗一口气下了肚，起身道：“今日或许会有熟人，你自己警醒。”
“是。”
莞尔随傲风在车后，那日见到的疤脸九霄骑马护在车侧。
一行车马如珠串般进了宫城，大理寺官员早就等候门口，待裴长卿到便有可能可怕”躬身行礼。
莞尔半垂着头，沉着脸走在九霄身侧，看到之前见过的官员，他们毕恭毕敬的跟在裴长卿身后，不敢有半分失敬。
“将疑犯带上来。”
莞尔抬眼看着手脚戴着铁链的董万忠被押在地上，身上的血污沾着草屑，短短几日他便瘦脱了相，脸颊凹陷，眼眶青黑，一脸的颓败。
“董万忠，你身为京中卫军首领，以权谋私给域外之徒大开方便之门，助其掳劫贵女，而你却收取银钱作恶！此罪你认不认！”
“王爷，微臣不认，这完全是污蔑。”
“污蔑？京中美人榜四年出一次，价值万金，你俸禄微薄如何付得起。”
董万忠闻言沉声道：“微臣从未……”
“本王奉劝你三思，或者你需要众人看看从你家密室中取出的美人榜为何物？”
“家中好似确有此物，是微臣替妻女购买 她一向喜爱这些稀奇之物，微臣岳父家中钱财充盈。区区美人册吴家自然出的起。”
董万忠着实奸滑，董夫人死，董瑶疯，他便将这些名头都推出去。
裴长卿闻言冷笑一声，又沉声道：“你是说此案与你没有半分相干？”
“微臣光明磊落，自然不会行这混账之事。”
“将人证带上来。”
两名身形矮小的男子被带上来，他们嘴里嘟囔了一句，并不是汉话，不情不愿的跪在堂下，待看到董万忠时便朝他啐了一口。
“董万忠这二人乃扶桑国族民，十年前到中原，掳劫民女。五年前与你合谋，开始掳劫京师周边城镇的少女，小试牛刀后，便更加肆无忌惮，你们又从夜枭手中买了美人榜，开始利用职权将京中贵女卖给域外之人，可有此事？”
“臣不知。”
裴长卿也不理会他，转向那两个人，“董大人说不知你们是谁，看来你们先前的供词全是诬陷！在天朝诬陷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那两个外域人显然听得懂汉话，闻言操着一口怪里怪气的腔调说道：“王爷，我们说的全是实情！董大人先前从我们手中买了十个少女，就藏在那酒窖里。后被家中夫人发现，他便买了我们扶桑的致幻之药，那董夫人和大姑娘中了此毒，王爷您一查便知！”
莞尔猛地想起当初偷入酒窖时，在其中一间密室看到的女子头发和墙壁上的血迹，怪不得董万忠那般惊慌，若不是董瑶说出她的身份，恐怕当晚真会被他下了黑手。
这么说，她倒是要感谢董瑶当初将自己扔入牢狱了。
原来那里头竟藏过女子……
董万忠面色虽变，但依旧应对自如，他说道：“怪不得本官妻儿都癫狂，原来是你们这些恶贼下手害了她们！王爷，您要为下官做主！”
他竟喊起了冤！
莞尔蹙眉看向裴长卿，此人这般难缠，对自己的罪行概不承认，抓着所有漏洞反击。
“他在挣扎什么？”
“大约是在等人吧。”
莞尔侧头看向九霄，他冷冷的看着董万忠，低声道：“国公府。”
“这等丑闻，国公府会参与？”
“京防是一块肥肉，谁舍得丢，董家一旦失势，这个职位便会众人争夺，到时候可就不知鹿死谁手了。”
莞尔又看了九霄一眼，他侧头对她浅笑，此人与他的样子还真是不同，竟这般温和，便也冲他真心的笑了一下。
“砰！”
惊堂木猛地一响，莞尔被吓了一跳，看向裴长卿，正好撞进他冷凝的眸子，当下心头一滞，有些不安的看了九霄一眼。
“砰！”
她攥紧手指，低下头缩到了后头。
主位上裴长卿说道：“董万忠，在此狡辩又有何用，不过是牵连更多人……请琴师唐雨烟。”
董万忠总算动了动身子，嘴唇抖了抖。
“民女唐雨烟见过各位大人。”
“唐姑娘，将你所知之事说与董大人听听。”
唐雨烟一身素服，略施粉黛，在这肃穆朝堂之上着实亮眼，一出来便引得众人都看过去。她欠身一礼，说道：“是，这是民女来此前扬州高田庄百名百姓写的状词，状告董家与吴家抢占土地，私开铁矿，修建陵墓，勾结豪强奴役百姓。还请王爷过目。”
裴长卿接过状纸，“董万忠你还有何话说！官商勾结，残害百姓！”
“王爷下官一直在京师，不知吴家竟这般张狂，用下官名声做这么多丧尽……”
唐雨烟猛地起身，“最丧尽天良之人就是你！王爷，民女还有人证！”
“准。”
从门外走进两名女子，莞尔不可思议的看着董瑶，她被另一人搀扶进来，面色苍白，又穿了一身素衣，很虚弱。
她看到堂下的董万忠，眸子里恨意闪烁，进来后便直挺挺的跪在唐雨烟身侧。
“王爷，民女董瑶，董万忠嫡女。”
“你要状告董万忠何罪？”
“谋杀发妻，残害少女，勾结域外之人掳劫京中贵女，这些民女都是亲眼所见，可作证，请王爷明查！”
“你个逆子！”随后看向裴长卿悲声道：“臣的嫡女董瑶得了失心疯，常疯言疯语，她的话怎能作证！”
“爹，没人会来救你的，我听说他们今日去郊外赛马了！召了吧，还你欠的债。”
莞尔看向董万忠，他闭了闭眼，眼中闪出决绝，看了眼旁侧的石柱。
不好，他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