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莞尔抬眼看着远处的蜿蜒官道和漫无边际的林海草地,消瘦的背影再无以前的张扬,连发丝都散发着寂寥凄楚。
霍炎武喉间一哽,竟不知如何接话。
莞尔望着一只离群的孤鸟远去,压下心中戾气,缓缓转身看着霍炎武说道:“去找你,然后呢?你将如何安置一个朝廷重犯?”
“我送你去南疆,去海外,天下之大总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安身立命,至少,不必像现在这般做一个贱奴!”
“安身立命……苟延残喘的独活于世,你觉得我会安心?霍炎武,如今我自有计划,你就当不认得我,可以么?”
霍炎武皱着眉头走到她跟前,眼中的怜惜刺的莞尔心头钝疼。
曾经喜欢的那个少年,如今只能分道扬镳,那些来不及出口的话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以前她是王家女,她是萧家郎,所以顾虑重重。
如今倒好,他是勋贵,她是逃犯更无可能。
眼见她如此决绝,霍炎武抬手抓着她的手腕,说道:“你跟我走,不要在神王府,长卿冷漠寡情不定哪日便会杀了你,有什么计划我帮你去做,离开那儿。”
“你帮我?”
“嗯,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莞尔紧紧的攥紧手指,说道:“好,我要萧家满门死无葬身之地,我要萧天霖,萧天齐为我父和亲兵陪葬,你能帮我?”
“莞尔,你……”
“不可能,对吧,霍家和萧家是姻亲,你的外祖父是萧光,舅舅是萧天霖,他们那一门是你们霍家的靠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如何帮我,大义灭亲?”
霍炎武脸色发白,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莞尔垂眼向他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莞尔!”
“你若杀我现在便动手,不杀便放我离开,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的存在,尤其是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不要让她知道。”
“什么未过门的妻子?我从未……”
莞尔抬眼静静的看着他,“那是你的私事,过些日子你定会见到徐月如,你切莫在她面前提起我。”
“她?你们不是好姐妹?”
“或许曾经是,告辞。”
霍炎武没有再追上来,莞尔也未回头,她知道这就是他们日后的路,要么假装不见,要么……为敌。
马车摇晃一下,朝着城门疾行,一个时辰后听到神王府北门,莞尔顺着小径回到静心院。
“唐晚,你回来的正好,去泡一壶热茶到书房。”
她刚入院便被秋总管支去冲茶,放下包袱便往偏屋走去,擦净手上的水渍,摆了一套青瓷茶具,缓缓的朝书房走去。
“王爷,茶泡好了。”
里头沉默良久才响起裴长卿的声音,熟悉的冷清调子,不高却足够她听见,“进来。”
莞尔垂眼进来恭敬的跪在案前倒了一盏,轻轻放在书案上。
此时太阳西斜,屋外尚有余晖,然屋内已燃了蜡烛,裴长卿正在书架子上挑选书卷,背对着莞尔站立。
深衣广袖,长身而立,手持书卷,这般看去着实令人移不开眼,她小心的看了两眼,见他回身便立马垂下头。
她看着墨色衣摆从眼前晃过,一股沉香拂过,裴长卿坐在榻上,淡声道:“如何?”
莞尔不知他这话是在问什么,思索片刻后斟酌道:“唐姑娘身子已无大碍,让奴才转告,多谢王爷照拂。”
“哦?她难道没有让你求本王办什么?”
莞尔愣怔了一瞬,抬眼看着裴长卿,难道他派人偷听她们说话?
“唐雨烟想对董家下手,却又怕引火烧身,便想借你的口卖给本王这个人情,你去真以为她想助你成事?”
“王爷真是手眼通天。”看来,她们方才的谈话确实都被他派人听了去。
这个人还真是谁都不信!
她忍不住讽刺了一句,裴长卿闻言冷冷的看着她,将茶盏搁在案上,说道:“唐雨烟以一己之能艳冠京华,岂是寻常人可比,那份心机你连三分都不及!她懂医术,又曾习武,却故意受伤散播谣传,借机隐退。你以为她不知美人榜?”
“所以她早知自己是凶犯目标……”
“董瑶的一句话倒是不错,唐姑娘这些年与董府倒是交往颇深,不仅为董将军寻觅美人,还为董府举荐了不少能人。”
莞尔看着盏中茶水,淡声道:“王爷查了董家?”
“嗯。”
“那她说的有几分真?”
“八分。不过董府既然敢在京师之地与域外之人谋划此事,便说明有恃无恐,亦或是寻好了退路。本王只是好奇唐雨烟手中有什么证据。”
董万忠是安国公臂膀,又是萧家势力中一个重要人物,想除掉他定要费些功夫,裴长卿刚从南疆回来,尚未在权贵圈子里打稳根基,这案子若是断下来,斩了这条大虫,定会得罪权贵为自己树敌。
思及此便忍不住提醒道:“王爷一旦除了董万忠,势必得罪安国公,若是再牵连其他官员,恐会引人嫉恨。”
裴长卿听罢好似听了个笑话,闻言颇为自负的冷哼了一声,“在其位谋其政,本王怕这些做什么。”
莞尔默然,抬手为他研磨,心中不禁无力,一路盘算着如何与裴长卿博弈,到头来,尚未出手便输的一塌糊涂,还夹在这二人中间,被嘲讽一通。
唐雨烟当时便发现被人监视了吧,所以,那一番话不过是说给暗处那人听的,可笑,自己还真以为此人是想借着自己的话来转告裴长卿,感情自己就是个笑柄,这份心机她确实甘拜下风。
本以为能借此事在裴长卿面前争得一丝先机,可如今……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现在,她也只能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胡乱说话,不然裴长卿定会趁机发难。
“怎么,恨?”
“奴才不敢,只是从王爷和唐姑娘身上获益良多一时有些换!一时缓不过来。”
“哦?”
“是,两位深谋远虑唐晚确实佩服。”
裴长卿点点头,赞同道:“你自以为在江湖上行走便是心术高手,可以堪透人心,却不知自己在父亲的庇护下,如何张扬无度,你与那些谨小慎微,艰难生存的人比起来不觉得太过幸运了些。”
“是,定谨遵王爷教诲。”
莞尔说罢便微垂着眼跪在案侧,盯着裴长卿的手指,看他揭开棋盒,继续着一幅残局。
黑白博弈,纵横交错,他思索许久才落一子。
屋外渐暗,屋中烛火的灯芯微微跳动,忽然,裴长卿捻着棋子的手微顿,说道:“让夜枭进来,否则神王府的护卫会将他就地射杀。”
莞尔大惊,猛的起身跑出去,便看到夜枭的身影从树上一闪而逝。
“夜枭!你不要命了!”
夜色中一道冷光从暗处射出定在墙壁上,“刺啦”布帛撕裂,夜枭狼狈的躲过几道冷箭,险险的落在莞尔身后。
“你来了便等人通报,怎的进内宅撒野,找死!”
夜枭撇了撇嘴,“我只是想看看王府守卫如何,也没见着有人守着,都在哪里藏着。”
莞尔冷冷冷的看着他,说道:“进去吧,定是王爷知会了府中护卫,否则,你今日便是有来无回。”
“真是狼窝……”
夜枭揪了揪肩上的破布,嘟囔着跟着莞尔进去。
“王爷,夜枭带到。”
“下次再到王府飞檐走壁,本王就砍了你的手脚扔出去喂狗。”
夜枭缩了缩头,瞥了眼莞尔,干咳一声道:“王爷作何这般残忍,草民不过是替您试试守卫的警戒,怎的就生气了呢,下次定然不会了,息怒息怒。”
说罢便规矩的跪坐案前,不再多话。
裴长卿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盒,用素白的丝绸帕子擦了擦手,说道:“查到何事。”
“王爷,我……草民知道了董家的一件密事!”
“……”裴长卿并未接话,只是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夜枭被莞尔掐了一把,忍了忍继续说道:“董夫人的娘家姓吴,在扬州是远近闻名的商贾,但十五年前也不过是个普通皮毛商人,吴老爷将女儿嫁给当时还只是个军中都尉的董万忠,两家联手将扬州的一个山头买下来,开矿卖铁,从此发达。而那个山头的主人家就是……”
“唐雨烟家中的田产。”
夜枭看了一眼莞尔,烦她中途截话,有些无趣的说道:“没错,百亩山林,正是她祖上的土地,却被董、吴两家强占。而且……”
“唐家被污蔑陷害,冠了什么罪名?这次裴长卿也看过来。
夜枭见裴长卿并未开口阻拦便又接着说道: “唐姑娘的父亲当时是个七品小吏,母亲是一个医家女子,被牵连至大不敬之案,全家获罪。子女被充为奴,唐雨烟那时不过七八岁,罪不及幼便被放了。之后她被卖入妓坊,又逃出,幸而被无用大师救下,从此潜心修习琴技,成了琴师四处游历。”
莞尔不解道:“你当时难道没有细查其生世?”
“七年前我哪会那般细致,唐雨烟来到京师,十里长亭,一曲‘十面埋伏’惊为天人,一个弱女子,却可奏出金戈铁马之气,引得千人围观,名声大振。我当时只知她是无用大师弟子,又有才情美貌,所以列为美人榜第一。”
莞尔扭向裴长卿,沉声道:“唐雨烟曾说对董家深恶痛绝,应是这灭门之恨,陈年旧案,确实很难追查,怪不得要寻上王爷。”
“只要还能寻到人证物证,董家官商勾结,强占田产,诬陷命官数罪齐发便够他下狱。但却无法伤及根本,若是查明贵女失踪一案确实是董家密谋,即便安国公背后撑腰,他也难逃死罪。”
“王爷,如今唐雨烟重伤隐退,凶犯定会转向其他女子。”
裴长卿点点头,从架上抽出美人榜,翻看了一边,若有所思的看向莞尔。
“王爷,有何吩咐?”
“此榜之上,除却婚嫁、离京、病故的女子,最有可能被掳的是咸阳令之女,徐月如。她自幼长在京中,之后随父任上,近年便是往返于京城与咸阳两地,若是本王记得不错,她近日便在京中。”
竟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