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肉又喝了酒,莞尔一身暖意,也安了心,跟在九霄身后去了书房。
“孙、秦二人骑马比赛,在马场深处出事,当时只有几个马场的护卫远远跟着,所以到底如何出事,其实无人看清,就连孙书城都说不清,只说马儿忽然躁动,猛然冲向秦义勇,对方的马也是烈,回身便高高跃起,秦义勇便被摔下。”
“所以混乱间,两匹马儿是先斗起来的。”
“是,所以国公府以马儿疯癫为由并不承认有谋害之意,而众公子中有两人曾说,孙书城曾去看过秦义勇的那匹马。”
莞尔点点头,说道:“按说马儿并不善斗,若无危险不会随意攻击同类。”
九霄点点头,说道:“没错,所以要么就是孙、秦二人确有私仇,要么就是被人算计,要孙书城背这个黑锅。”
“我们是不是应该查看马场和马匹。”
“好,咱们现在就去,那里已被封闭清场,应该还有痕迹。”
于是莞尔便跟随九霄出了府。
此时傲风站在裴长卿身后,看向窗外,不解道:“王爷为何让唐晚查案,她可是对萧家人恨的厉害。”
“正因如此,本王才要她去,本王要看看她是顽石,还是可打磨之器,毕竟当年,本王也受了王方冀恩惠。”
“王爷仁厚。”
裴长卿闻言不知为何笑了一声,随后转身坐到案前,“你派人暗中跟着。”
“是。”
莞尔自是不知身后还跟了人,她跟着九霄往马场疾驰,风刮起身上披风,高高的领子挡着口鼻,她冷冷的看着匆匆而过的街景,看着来往的锦衣贵人,重重的甩下马鞭。
她心中恨好似在这踏踏马蹄声中又升腾起来,看着繁华京师,想到含冤而死的父亲和亲兵,真相大喊出声。
忽然,九霄回身朝她看过来,大声喊一句“唐晚!”
她猛地勒住缰绳,马蹄堪堪停在一对母子面前。“小心看路!”
“是,是大人。”那母子战战兢兢离去。
九霄催马到她跟前,“唐晚,你可以恨,但是切勿失去本心,失去理智。”
“是!”
疾驰半个时辰到了马场,看守的护卫见九霄拿出神王府令牌,便恭敬的将他们请进去,带她们去看了出事的围场。
地上痕迹杂乱,血迹,人摔倒时翻滚的痕迹,马蹄杂乱的蹋痕。
九霄询问护卫时,莞尔便围着那些痕迹走了一圈,又看向另侧的丛林,翻身越过去在里头走了一圈,然后停在一颗树下。
“怎么了?”
“霄大哥,有人在此蹲了许久,不是护卫的,马场的护卫都在围栏侧,不可能在树后。”然后起身指着周围的一圈杂乱脚印,又围着树干看了看,揪下几根线头。
“这种麻布衣多见于贫民家中使用,虽粗硬却很结实。”
九霄捻了捻那线,点点头说道:“嗯,我已让这里管事去拿马场所有下手的花名册,并召集人到此。”
之后共来了三十人,莞尔看着花名册,听九霄挨个将那人唤上前来问询,问的话不一样,却极为严厉。
那些护卫恭敬说完便退回,这般三十人下来,也知道个大概。
莞尔蹙眉看着名册,说道:“为何少了三人。”
“那三人一个生病,剩下两人都是清理马厩粪便的,草民便没让他们来,出事那日这两人都在马厩,并未出来。”
莞尔没再问话,九霄盯着那些人看了一遍说道,“我们去看看那两匹马。”
“请。”
马厩专门辟出拴着那两匹马,莞尔走到里头轻轻抚着其中一匹黑马,它兴致阑珊的卧在地上。马场管事说道:“这便是孙公子起的马匹,就是它犯了事。”又指着旁边木桩上攥着的枣红的马,说道:“这匹马儿烈,被黑马攻击便回身反击 将秦公子甩下马。”
莞尔按照半夏先前教的些许驯马之术在这两匹马儿身上摸摸按按,忽然在它腿上抚过,那马儿猛地起身,便躁动起来。
旁边人大叫小心。
莞尔却依旧沉着,飞身而起将斗篷蒙在马儿头上,上前抱住马头不停安抚。
最后马儿停下,九霄过来将莞尔拉开。
“可有受伤?”
莞尔揉了揉肩头,“我没事,霄大哥请看。”她指尖有一根银针,“马腿上的,那马儿被这银针射中才发了狂。”
“拿来我看。”
九霄捻着银针闻了闻又伸出舌尖舔了舔,沉声道:“上头还残留着一点药效,名为风草,战场上不得已时会用此物刺激马儿狂奔,有致幻之用,马儿会以为周遭有危险,从而攻击对方。药性霸道,若被马儿误食,一旦发狂半月内都会无精打采。”
“这次对方是用了银针。”
“嗯,风草汁液有用,涂于利器,或是食入都可以。”
马场管事连忙上前道:“此处是贵族子弟常来的场子,每日饲养马儿的人都会被搜身马饲料也是从咱们自己的草场运来,绝不会参杂这等毒物。”
九霄回身说道:“马匹的饲料粪便,神王府会请最好的马医查探,马场只需好生配合,只要你们行事坦荡,也不必这般战战兢兢金,神王府不会胡乱降罪。”
“是是,多谢霄卫大人提点,马场绝对不会从中阻挠。”
“嗯。”
管事擦着额头将他们送出来,莞尔看向九霄,“接下来去何处。”
“到辅国将军府上探病。”
莞尔点点头,上马后随口说道:“我听厨房的刘大说,这位秦公子刚成婚没多久,竟出了这事,着实可怜。”
之后见九霄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 便问“大哥为何发笑?”
“你知道他娶了谁家姑娘?”
“谁?”
九霄淡声道:“方羽凝。”
莞尔蹙眉思索,很熟悉的名字,忽然眼神一亮,“美人榜上第三的美人,工部侍郎之女,被域外人掳走,这次也送回来了?”
“嗯,先前便已准备婚事,她失踪便搁置下来,回来后第三日便匆匆办了婚事。”
莞尔心中倒是升起些好奇,这方姑娘被掳走也算是失了名节这对于大家族来说定是忌讳,辅国将军一向仁义,应该是不想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便应下来。
可是,心中怎么说也会介意吧,尤其是那位秦公子。当初京城中此案传得沸沸扬扬,身边那些纨绔子弟定会寻机会嘲讽他。
方羽凝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路上无事她便思索这家族密事。
待到了将军府,看到那床上只会动动眼睛的秦公子莞尔一时也有些感叹。
因病症折磨,秦义勇如今面色消瘦,留在外头的手臂也苍白着无甚血色,见人进来只是动动喉头眨了眨眼。
路上九霄曾说这秦义勇也是个人才,熟读兵法,武艺高超已跟随父亲打过几次胜仗,虽只是个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但也比许多勋贵子弟强的多。
大约是天妒英才吧,偏偏被摔成这般模样,下半辈子怕是难以起身了。
将军夫人抽泣着,说道:“既然是神王府接了案子,我们家勇儿的怨仇定能查清,那国公府仗着自己权势便狡辩逃避,至今还不认罪!”
九霄失了一礼,沉声道:“此案神王府定尽力追查,请问夫人,令公子寻常可有什么不睦的人。”
将军夫人摇了摇头,“我儿一向与人交好,在京中各公子中是个中翘楚,妾身倒是觉得定是那孙书城对他嫉妒。”
“如今证据尚且不足,还望夫人仔细思索。”
“大人应该去查那孙书城,平日看着和气实则心机深沉,这次的事不定谋划了多久。我儿生性好爽哪是他的对手!”
莞尔暗地里撇了撇嘴,大概天底下父母都是觉得自家儿女是最好的,孙书城亦是青年才俊,又为何去嫉妒秦义勇?
正说着,一个婢女进来小声道“少夫人来了。”
“她来做什么!”
“少夫人熬了汤药……”
莞尔留心看着将军夫人的神情,厌恶不屑,在听到少夫人二字事便凝在脸上。
大约是碍于九霄和莞尔在场,这将军夫人收敛着,闻言摆摆手让那少夫人进来。
药香漂进来,软布鞋底小心的进来,莞尔便看到京师第三美人,方羽凝。
杏眼樱唇柳叶弯眉,鹅蛋脸,肤如凝脂。身形略显清瘦,眉眼低垂很是恭顺。
只是,与莞尔料想中比相去甚远,倒也不是面容不像,只是那股唯诺木然的神情与画像上的巧笑倩兮很是不同。
她进来后,先是问了将军夫人安,又向九霄行了一礼,便端着药碗跪到床边。
“啊……唔……”
床上的秦义勇看到方羽凝后便出了声,舌头推拒着嘴边的勺子。
“相公,这是圣上让御医开的药,你喝了吧,喝了药身子才会好。”
“呜呜……啊……”
将军夫人忧心的看着秦义勇,而他一直盯着方羽凝,莞尔从那双眼中似乎看到了愤恨。
她不禁奇怪挪动脚步去看背对着他们的方羽凝,刚走到侧面便看她抽出绢帕压着眼角哭泣道:“可怜相公竟要受这般苦楚。”
言罢便抬头,正好对上莞尔探究的目光。
莞尔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忽然瞥见她的手臂,上头好似有道红色的血痕,心中一惊,刚想细看便听着将军夫人忽然出声呵斥。
“哭什么哭!我儿还好端端的躺着你便在此嚎丧,都是你……”忽然顿住,对九霄说道:“大人若是无事,便请回吧,我儿得休息了。”
“打扰夫人了,神王府定尽快查明实情,请秦公子好生养伤。”
将军夫人点点头,差人将他们送出来。
刚出来,没行多远便听着屋内大声喝骂:“你和丧门星!娶了你这家中便不得安宁,给我滚回去,谁养你煎药的,贱骨头一看到男人便使你那不入流的手段,哭哭啼啼惹人讨厌,滚!”
随后还有瓷碗打碎的声音,莞尔看着一侧的婢女,见她面露不忍便小声问道:“少夫人与秦公子夫妻二人可和睦?”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眼四周,随后定了定神,“夫唱妇随,柔情蜜意和睦得很。”
“哦?那为何少夫人身上有被虐打的痕迹?难不成这还是闺房之乐?”
婢女脸色煞白,支吾道:“奴婢不知,公子后宅人多,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大概……大概是不小心撞倒了吧。”
言罢便后退一步垂头跟着,莞尔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其他。
出来后已是日落之时,街坊已有灯笼挂起坊内夜市将起。
莞尔牵着马犹豫道:“霄大哥,那方羽凝身上是鞭伤,手背上竟有细小针孔留下的血点,看样子也有七八日了,而且脖间还有青紫的咬痕,这秦义勇远不如面上看的明朗,那方面……这手段也太很狠了些。”
九霄侧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是也说闺房之乐么,或许秦公子就是好这一口呢。”
莞尔嫌恶的摇摇头 “我真替方姑娘可怜,莫名被掳,又要嫁给这么个衣冠禽兽,若是我被这般对待,定要使些手段出了这口恶气!”随后又兀自喃喃道:“这侍郎着实冷血,明知女儿嫁进去定会受委屈,还……”
说着说着又觉得是闲操心,自己都一塌糊涂还同情别人,然后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
倒是九霄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侍郎家女儿不少,所以他是不会因为女儿受委屈便去得罪将军府的。”
莞尔也生在权贵家中自然明白中间曲折,她只不过是为女子这卑下的身份难过罢了。
“奔波了大半日,你且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到我院内,咱们再走访那那日一同赛马的公子。此案,定有人幕后谋划,想挑拨这两家斗起来,其心险恶至极!”
“是。”
回去后莞尔又马不停蹄的去厨房张罗晚膳,爆獐腿,炒菜心,翡翠汤,金丝卷,清炒虾仁。约莫半个时辰便好了,又提着食盒去了书房。
“进来。”
她还未敲门,刚走上石阶就听着裴长卿淡声唤了一句,便推门躬身走到外屋的食案边。
“今日天气干燥,奴炖了滋补的翡翠汤。”
“嗯。”
裴长卿过来时身后还跟了九霄,他对莞尔笑了笑便坐在案边。
“回去歇息吧,这里自有人收拾。”
“是。”
莞尔退出,在门边时听着里头裴长卿淡声问道:“天地盟可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