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尘阁外十几里处的一个小村子旁,茂密的树林中。也有一个女子,此刻孤零零的站在一块大石之上,曼丽的身姿挺的笔直。月光下,在这漆黑一片的森林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恐怖。
女子一身白衣,表情很复杂,因为今天夜里即将是她第一次开杀戒。从小到大,她也只是和师姐妹们之间,进行点到为止的切磋,还从来没有真正的与敌人对战过。想到自己即将要真正的去杀人,作为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心里面未免还是有些紧张和畏惧的。轻抿的嘴唇此时也隐隐的有些发白,显然是在竭力的掩饰内心之中的紧张。但是纵然再艰难,再不愿,可今天的杀戒却是非开不可。
女子相貌清秀,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闪烁着游移不定的光芒。长长的秀发被随意的束在身后,修长的手指间,正夹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这刀的刀柄,几乎有她手臂粗细,很显然,这是一把男子使用的柴刀,与她的气质显得很不搭配。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何小玉。黄昏时分,她故作冰冷,匆匆的甩开萧云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今天夜里,必须要铲除黑土寨,否则自己的奶奶和弟弟随时随地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自己终究是不能永远的守在家人身边,护他们周全。其实在红尘阁之中,殷若雨对何小玉的感情,就如同是慕雪蝉对莫寒烟一般溺爱。殷若雨无儿无女,对她更如亲生女儿无异。何小玉十分肯定,只要是自己向师傅开口求助,那么,殷若雨绝对会毫不犹豫,不惜一切代价的,将黑土寨彻底铲除,免除她的后顾之忧。
但是何小玉实在是张不开这嘴。自己与师傅修行也是十几年了。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是自己的师傅顶在最前面,就像一棵大树一般,不计代价的为自己遮风挡雨。多年来,殷若雨在何小玉心里,早已是亦师亦母。而自己呢,除了会给她惹麻烦之外,却没有过一次让她脸上沾光的。虽然殷若雨并不在意,但是作为长老的弟子,何小玉的心里,多年来一直都有着那一份愧疚和自责。
她怪自己,为何不能像莫寒烟师姐一样;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有着高超的武学造诣。也怪自己为何不能同唐小蝶师姐一般,八面玲珑,处事周全。而她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女子,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畏首畏尾,喜欢寻求别人的助力。骨子里面的那份胆怯懦弱,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平庸至极的愚蠢女人,只会给关心自己的人惹麻烦。
想到这,何小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口银牙咬的紧紧,嘴角处已经有一丝丝的鲜血流下。柔弱的娇躯也在轻微的颤抖着。自己当真要做这样的废柴吗?师傅对自己抱有厚望,宗门养育自己十几年,难道自己真的如此不争气,如此的不长进吗?不,不是的。别人可以做到的事情,自己一样可以。
何小玉将手中的柴刀反握在手里,小手由于太用力,骨节都有些阵痛,但她依然是紧紧的握着。盯着不远处黑土寨的方向,何小玉美丽的小脸上满是决绝和毅然。一阵微风吹过,树林间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树叶摇摆,残枝断落。伴随着一根枯枝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这块石大石之上,早已经是人影不见。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般,那道曼丽的倩影消失的无声无息。
何小玉施展起身法,在树林中极速飞奔。夜风刮在她细皮嫩肉的脸上和手上,传来隐隐的痛楚,足见她的速度之快。几个闪身后,何小玉已经来到这座山的深处。赶忙把脚步放的缓慢一些,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此处距离黑土寨已经是很近了,夜色中一座大概有一丈高的山寨大门,已经隐约可见。何小玉将身子压的低了一些,轻手轻脚的向山寨靠近着,把手里的柴刀又握的紧了紧。她在心里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若是一旦遇到巡山的喽啰,千万不要手软,就当做是砍柴。一定要手起刀落,一击毙命,否则自己的家人就会有危险。
在她第一百五十次的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之后,让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是,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巡山的人。这运气未免也好的有些过分了吧。就算是今天夜里黑土寨的人出门打劫,那也总要留几个人在山寨里看家才对啊。万一有仇家上门寻仇,抄了老巢怎么办?至少也要有几个守卫吧。就连自己都能想到的隐患,这帮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会想不到吗?何小玉有些费解的心道。
难不成这黑土寨的人经营多年相安无事,已经放松警惕,连这点危机意识也没有了吗?这也太膨胀了吧。可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何小玉心想。这些人哪个不是恶贯满盈。哪一个不是老鼠上街人人喊打的卑劣痞子。越是这样,越应该小心谨慎些才对啊,否则怎么会存活这么久,还没被正派势力消灭。存在必有存在的道理,他们虽然是恶人,但也不是傻子,要命的事情断然不会去冒险的。难到是,何小玉有些无奈的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整个山寨都去参加七巧节啦?
心念一动,何小玉联想着几十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杀人犯,每人拿着一盏河灯,在水边嬉戏打闹,卖弄风骚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干呕,差点把晚上吃的饭吐出来,想的自己是一个劲的反胃。
这些个灭绝人性的畜生哪里配参加七巧节,他们怎么会有牵挂之人。根本就是污了七巧节的名声。想到这,何小玉的思绪忽的一滞,曾几何时,自己也听过这样的评价,是在什么时候呢?
随即便想起,那是一个多月前,在望月轩中,唐小蝶就是这般讽刺呵责萧云的。想到萧云,何小玉的心里轻轻一颤。愧疚的感觉在心底翻腾,那日,若不是自己情急之下偷了置办七巧节的钱,萧云也不会受到那样的冤屈。
当时萧云的眼神分明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行径,但是却没有说出来,保住了自己的名声。而自己竟然眼睁睁看着唐小蝶向他出手,却连阻止的勇气都没有。到最后,萧云被长剑刺伤,自己依旧是躲在人群后面看着,而萧云至始至终也没有辩解过一句。
浓浓的亏欠感觉,让何小玉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处于煎熬之中。又想着白天的时候,萧云仗义出手,不图回报维护了自己的清白,也救了自家人的性命。更是如鲠在喉。
俗话说,落井下石易,雪中送炭难。
自己与萧云相交并不深,十几年来与他说话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而他却多次维护自己,不惜牺牲名誉,甚至是身受重伤。此番以德报怨的心胸气度,又怎么会是当时唐小蝶口中那个,不学无术的废柴呢?
自己这些年当真是瞎了眼睛,竟然,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了。这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让何小玉看着黑土寨的眼神有些犹疑。如果今天自己不幸死在这黑土寨中,那么连向他道歉,寻求原谅的机会也没有了。若当真今天毙命于此,那自己一定会死不瞑目。
可是,何小玉又想到。傍晚时分,自己对萧云那般的冷淡,那般的刻薄,可能让他很伤心吧,他应该会非常的怨恨自己吧。这样也好,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去考虑了。就算是被他记恨,被他埋怨,至少也能在他心里面留一丝印象吧。
若自己真的不在人世了,会有人记挂吗?会有人感到难过吗?自己的师傅应该会很失望吧,还有奶奶和弟弟,会很伤心吧。姐妹们应该也会有些难过吧。还有,他呢?还会记得我吗?还会记得这个恩将仇报,又不敢面对他的人吗?自己可能这辈子也听不到他的原谅。倒不如就这样默默的在世上消失掉,时间久了,对我的怨恨可能也会淡忘一些了吧。
何小玉正满眼凄楚的想着心事。忽然,前方不远处的黑土寨传过来一阵窸窣的响声。何小玉急忙稳定住心神,四下看了看,纵身一跃,便跳上身边的一棵大树上。将柔弱的身躯隐藏在一根树干之后,侧耳倾听。很快便发现这是黑土寨大门打开的声音。
何小玉眉头一皱心道:这么晚了,黑土寨的人难道是有行动吗?随即悄悄的探出头来,瞪着眼睛,向前方看去。
只见黑土寨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下,一阵若有若无的亮光,恍恍惚惚的传了过来。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里面竟然是走出来了一个人。夜色之中何小玉并看不清楚这个人的相貌,但此人却穿着一身白衣,在这漆黑的环境中,显得十分醒目。来人一手提着火把,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圆滚滚,好像是酒坛子似的东西,边走还边往地上洒着。看这架势,就像是喝多了的醉汉,正在悠哉悠哉的欣赏风景,借景抒情呢。
看到如此情形,何小玉冷笑一声。心道:这黑土寨果然是嚣张到了极点,竟然单凭一人就敢出来巡山,而且连门都不锁。当真是天命该绝呀。本姑娘今天就来个替天行道。除了你们这帮祸害。
何小玉轻轻的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向自己这边走过来的人。这造型就如同是一只发现猎物的狮子,正蓄势待发。
反握着的柴刀在指尖转动,从反握改为正握。何小玉将呼吸调整到最轻,默默的估算着距离。那个巡山的喽啰,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一般,依旧是晃晃悠悠,大摇大摆的迈着方步向前走。可能是由于喝酒喝的太多了,手里的酒坛子不停的向外面洒着酒水,远处看去,一条光带很是晃眼。
已经十丈了,何小玉仔细的计算着。她很清楚,自己这一击,必须是一招毙命,否则惊动了里面的人,自己就会变得很被动。看着来人,何小玉又将手中的柴刀握的紧了一些。
已经五丈了,何小玉屏息凝神。微微提起一口丹田气,双腿微屈,稍微踮起脚尖。一手拉住树干,随时准备出击。
三丈!何小玉柳眉一竖,眼睛眯成一条缝。脚下用力一蹬,只听得一阵衣袂破风之声呼啸而过,曼丽的倩影就像一条毒蛇,从树上电射而出。一只手在虚空之中舞动,保持身体平衡;另一只手举过头顶,一招劈山开路之势,直奔来人的天灵盖打去。
耳边风声呼啸,何小玉甚至已经可以预见到,下一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巡山守卫,就会脑浆炸裂的死在这里。她已经开始考虑,自己应该往哪里闪身,可以成功的避开迸射而出的红白之物呢?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何小玉做梦也想不到的。与其说是匪夷所思,倒不如说是活见鬼了。就在何小玉信心满满的,想要用那锈迹斑斑的柴刀,劈开那人的脑袋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人连头都没转,就像对此毫不在乎一样,柴刀离他的脑袋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这人只是将手中的酒坛子一松,伸出两根指头,快如闪电的夹住柴刀锋利的刀刃。
任凭何小玉如何用力,也不能移动分毫。何小玉心下骇然,她只觉得手里的柴刀好像砍在了一块铁板上,这细长的手指,隐隐传出的内力,竟然震的自己手腕有些麻木。
何小玉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怪不得黑土寨如此的嚣张。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喽啰,居然都有这等功力。那寨主的本事不一定要高到什么地方了。
看来自己今天是真的难逃一死了,自己的轻敌,竟然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想到这,手上力道一泄,柴刀掉在地上。
如果说目前的情况让她觉得难以置信,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便让她更加承受不住,甚至可以用惊悚来形容。
“小玉姑娘的兵器真是很难看,等哪天本公子送你一个漂亮的,就当是聘礼啦,如何?”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传进耳朵,何小玉起初还以为自己在幻听。随即看到那英俊的少年,此时正带着笑意的看着自己。何小玉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猛的向后退了几步,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喘着粗气道:“你,萧,你什么聘礼,怎么会在这?”
一时间,何小玉竟然有些语无伦次。眼前这个少年,正是黄昏时分被自己甩开的萧云。火把的映衬下,他英俊的脸庞显得更加的有魅力,略显稚嫩的脸上隐约可见几分英气。萧云也不搭话,只是笑嘻嘻的看着她,欣赏着自己的恶作剧。何小玉费了好大劲才平静一些,想起刚刚萧云的话,俏脸羞的通红,抢言道:“什么聘礼,呸,口无遮拦的……的人。”
差一点何小玉就顺嘴说出废柴两个字,不过还好及时控制住了。“咱奶奶可是有意让我们在一起呢。”萧云继续调侃道。“谁?谁奶奶?那是我奶奶,什么在一起,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何小玉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绪,又被他一句话搅乱了。于是赶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从里面出来?这里多危险,不要命了”?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萧云的眼神很有深意的注视着自己,嘴角还扭出一丝得意的弧度。她赫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中,竟然带着浓浓的关切之意。随即俏脸更加胀红,最后几个字,连自己也听不见了。
萧云却不以为然的将手中的火把摇了摇,随口对她说道:“师姐一向聪明过人,怎么明知故问?自然是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呀。”
听着萧云轻描淡写的说辞,何小玉的心里没来由的飘过一丝暖意。可随后,强烈的亏欠感觉,又将这股暖意,浇得冰凉。勉强压住心神,何小玉语气有些急切的问道:“师……师弟啊,我见你从里面出来,那里面情况如何?”虽然她是很想知道,萧云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潜进黑土寨,又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出来的。但她也明白,这个时候并不适合说闲话,还是先把正事办完,自己再找机会细细的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