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公面色缓和,又为南冶骏德添了一杯茶,南冶骏德伏在案上继续看着剩下的奏折,此时屋内氛围清静,二人都未听见门外窸窣的脚步声。
王公公在门外逗留片刻后并未打扰,转身便行至外边守门的小太监跟前。
“皇上今晚这么早就歇息了?”
“回公公,皇上失眠之症复发,朱公公近来都很早就伺候皇上歇息了。”
王公公点点头,遂没多说什么便走了。
这天上午,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小雨,一道纤瘦的身影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正往连王府的后厅走去。
“王爷找我有什么事?”
阿冰面无起伏地问着刘管家,心里却有些打鼓。
“王爷只说有事要见你,阿冰姑娘去了便知。”刘管家走在前面,半句话不肯透露。
穿过了近半个连王府,阿冰见到了坐在后厅的南冶嘉,冷着一张脸,面色很不好看。
“王爷的目的几乎都达到了,怎还这么不高兴。”一个不自禁没管住嘴,阿冰脱口便是讽刺的话,话音刚落,只见南冶嘉冷笑两声。
“本王的目标有很多,最重要的那个还没落实。”
阿冰跟着笑笑,他费尽细思想得到的不就是个皇位么:“三王爷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您想要的迟早会落到你手里,何必急于一时呢。”
“可眼下本王打下的基础并不牢固,那陆青芷还安然无恙地关在天牢里,本王能不急么?”
听得阿冰面色一紧,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王爷莫不成现在就要她死?”
“怎么,难道你不想么?你不是一心想着要置她与死地吗,本王不妨告诉你,本王的人几天前就在宫中看到文礼笙了,你心心念念的文大夫果然是个不简单的,这么快就有本事混了进宫去,可见对那个关在天牢里的人觊觎已久了。”
“你是说……他进了皇宫?”阿冰不敢置信,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这……怎么可能,他一个民间的大夫,就算再怎么有本事也进不了皇宫啊!”
“怎样,不信么?是觉得本王在骗你,还是你认为本王的手下看错了人?”
阿冰眉头紧锁,想起上次在宫中时南冶嘉说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他口中所述的“能人”莫非就是文礼笙?
冷静思索片刻,一时仍觉得难以接受。
“阿冰相信,王爷是不会骗我的,再说王爷骗我也没有人很意义,阿冰没必要不相信你说的话。只是……”犹豫几分,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下去了。
她最怕南冶嘉会对文礼笙动手,那是她的软肋,若不是因为文礼笙,她也不会心甘情愿为南冶嘉做事了,可她知道眼下不能提这茬,否则自讨没趣的同时更容易激怒他,后果不堪设想……
“那王爷现在打算怎么办?”
“本王现在没工夫管他,先让他嘚瑟一段时间。”
听到这话,阿冰正好松下一口气,又见南冶嘉眼神凌厉,压低了声音道:“眼下最要紧的,本王听说皇上有意放过陆青芷,倘若真将她放了,她知道太多不利于本王的事……”
说到这里,阿冰已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本王本不急着杀她的,只不过我那心忧天下的父皇太心慈手软了,既然不给本王将她收为己用的时间,那本王只好代劳,送她上路了。”南冶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又将目光投向阿冰,“你一心痛恨的情敌快要死了,是不是该感到高兴。”
阿冰看着他那张略带狰狞的面孔,脸上却并没有多大的喜色。
“我确实很讨厌她,但我还不急着要她死,只不过万事还是得顺着三王爷您的需求,您开心就好。”
南冶嘉注视了阿冰两眼,接着仰天大笑。
她恨陆青芷,早就盼着她死了,可眼下还有个文礼笙,文礼笙都已寻到宫中了,可见对陆青芷还不死心,他这样拼尽了力气,到时不管陆青芷是死是活,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怎么也斗不过南冶嘉的。
阿冰心底闪过凄凉,她为她心爱的人忧心忡忡,他却在为别的女人置生死而不顾,她这一生果真注定什么都不配拥有么……
陆青芷朦胧睁开两眼,隐隐约约听到周围传来脚步声。
昏暗的牢房里动静愈来愈明显,紧接着,伴着牢役开锁的声音,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阿冰那张脸,许久没见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昔日威风凛凛的陆阁主,今日也会落到这般境地。”连打声招呼都直接略过,阿冰开口便是讥讽。
陆青芷低头拨弄着手上的枷锁,对这个女人的到来丝毫不感到好奇,也毫无兴趣。她也自是明白,当下有能耐带阿冰来天牢的除了南冶嘉再无别人,可见这阿冰早就跟着南冶嘉同流合污了。
“阿冰姑娘,你若是来探望我的,这份好意我不收,你若仅仅为了看我笑话而来的,没这个必要。”话罢,她看都没看阿冰一眼。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看你的笑话才来的吗!”
阿冰跨前两步走到她跟前,看陆青芷无所谓地倚墙坐着,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陆青芷,我好恨你,若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失去我的亲人、我的姐姐!因为你,整个闫家村几十条人命一天之内全都没了,我忍气吞声叫了你那么多年的‘阁主’,为的就是这一天,现在好了,你终于死到临头了。”
听完这些,陆青芷才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到底,还是来看她笑话的,但她此时却无比淡定,一个死到临头的人也没必要去争这争那,有这精力还不如好好坐在那里歇息歇息。
“我都死到临头了,你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吗。”说着,她顺手指了指前面,“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如此刚好,门在那里,拜托请你离开。”
“是啊,你都死到临头了,为何还要牵连无辜的人?”阿冰眼底闪过轻蔑,不退反进,又跨近一步走到她面前,“陆青芷,你看看这是什么?”
陆青芷抬头望去,见阿冰手上正举着一只镯子,和她手腕上那只一模一样。
“是不是很好奇这只镯子为何会在我手里?不放告诉你,你手上那只是假的,你原来那只在文大夫听雪楼的时候就已经被我调换了。”
听到这话陆青芷顿时心头一惊,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镯子,看了看阿冰手上的镯子,她自己手上这只确实和原来的有些差别,那镯子上原本被她磕出来的印子果然不在了。
心头那一番无奈,万万没想到文礼笙还给自己的镯子竟是被掉了包的。
“你为何要这样做!调换我的镯子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陆青芷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冰手里,一边缓缓从地上站起,生怕这至关重要的东西被她给糟蹋了。
“你问我为什么?”阿冰颤着两片薄唇,哼声冷笑:“这镯子本没有什么意义,可错就错在你!你明明已经嫁为人妇,却偏偏还要缠着文大夫不放,就因为你的一句话,他就拿着这只破镯子跑遍了整个越城,甚至不辞辛劳和苏浩存找去什么南山!你凭什么?你哪里值得他这么做!”
这样一句句的指责是阿冰站在自己角度的心声,陆青芷只闭着嘴没说话,任阿冰如何说道,有关文礼笙的事她统统不想再提了。
沉默片刻,她又冷静开了口:“阿冰,把我的镯子还给我,先前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计较,以后我也不会和文礼笙有半点关系。”话罢,只见阿冰呵呵了两声,讽刺的笑意便在面上铺展开来。
“陆青芷,你知道我还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可真会装好人,你害死了闫家村几十条人命,单单通过收我入门就想弥补你的过错,现在你跟我说你什么都不计较,我何处需要你的原谅!”
“要你还我镯子哪儿来这么多废话!”陆青芷没兴趣听她扯淡,伸手便要去抢那镯子,无奈抵不过她机敏的身手,只听一道清脆地碰撞声入耳,那镯子已摔得四碎。
“叮铃”一声,陆青芷心也跟着碎了……
“打碎这镯子不过是个小小的代价,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姑且算是为你陪葬吧。”
阿冰面无起伏地站在原地,看陆青芷目光紧盯着那些碎玉的模样,她心里没有半分痛痒:“陆青芷,你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陆青芷全没管顾她在说什么,唯一在意的是那摔成数段的白玉镯子。
她的脑海里浮现起南冶卓坠崖的情景,那令她崩溃的画面,早已成了她心头定格的伤口,无法愈合,也无法恢复,每每触碰都能让她疼得死去活来,甚至于绝望。
这样的伤口有两个,一个是南冶卓,另一个自此形成。
玉镯落地的那一刻,她的心再一次疼到绝望,如同被人不断地插刀子一般,不断揪扯、蹂躏,任鲜血狂流不止……
她抬头看向了眼前这个女人,是她认识的阿冰,却比她想象中的面目还要恶毒,她一忍再忍,她还是摔碎了她的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