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清真当是不记得卫玄了,虽任由他抱着自己,真当是陌生得紧,心中甚至隐隐起了杀念。
所幸她及时收住,并未叫任何人发觉。
卫玄能够察觉到她的排斥,忍痛放开了手,却舍不得远离半步。
“去把宋先生请来。”
战王府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王爷已经造反成功,却偏偏还是个王爷,成日住在王府之中,其中兵力比皇宫还要严密三分。
听卫玄大致说了遍身份以及两人认识的经过,师云清将文书合拢,撩开眼皮问卫玄:“既然现在皇帝已经死了,你为何还不登基?”
这辛辛苦苦造反,不是为了的登基,又是为了什么?
正在给她把脉的宋濂手指一个哆嗦,抬头谨慎地看了卫玄几眼。
云清怎么会问起这种话,对于高位者来说,这已经是触犯了个人领地了。
还希望战王是真的喜爱云清,不要过多计较。
卫玄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师云清的身上,此刻听到她这般问,又看她懵懂的神情,苦笑道:“登基乃重中之重,又怎可随随便便,倒不若先处理好朝中之事,再举国齐欢。”
蜀国之中,局势未定,他又怎么能够放心。
她三番五次受伤,他心中又更是愧疚。
宋濂恰在此时收回了把脉的手。
“先生可有检查出什么了?”卫玄放下茶杯,当即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盯着宋濂,恨不得马上知道个一二三。
宋濂摇头,浅叹了一口气:“怪也,我并未从发现云清受过伤,这失魂症,不知所起。”
除了那无解的千绝毒,宋濂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般棘手,连因由都无处可寻,真当是奇也怪哉。
“那可有治疗的办法?”
宋濂摇头。
病因未明了,他又怎么动手?
简直是无处下手。
气氛在一瞬间凝固。
卫玄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又升腾起一股怒气,可面前这位先生,是师云清的师叔,身旁则是自己焦心的妻子,怒气便无处发泄。
千万莫让他找到凶手,否则必定将其挫骨扬灰。
“无缘由?”师云清呐呐,纤细修长的指尖揉了揉脑袋,隐隐有些失望,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她瞧了眼卫玄,站淡淡道:“我能先去休息吗?”
跟在这人的身边,她心中总归是冒出些许的杀意,若是被发现了,就算这个男人再怎么表现出爱她的样子,估计都不能容忍。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她忘了所有,却未曾忘掉要杀他?
正这般想着,门口忽然却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裹着一身靛蓝色的小袍子,圆乎乎白嫩嫩的,活像是一个会走路的……包子。
师云清正想着问问这小包子是哪家的,只见那包子就一把扑到了她的大腿上,糯乎乎地喊道:“娘~”
娘?
师云清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包子认错人了,第二反应才意识到自己失忆前是个王妃。
看着那白生生的脸蛋儿,她疑惑地转头去看卫玄,丢了个眼神过去。
这真的是我的儿子?
卫玄舌尖之中都弥漫着一股苦涩,在看见师云清眼神的那一刻,又冒出些希冀,于是赶紧走过去:“这是昭华……咱们的孩子。”
云清不认识他了,那是否还会记得昭华?
她最是疼爱昭华,会不会想起些什么?
“咱们的孩子?”师云清一愣,看着面前这个要亲亲要抱抱的小孩子,忍不住伸手将人抱了起来。
若真的是自己的孩子,抱一抱没关系吧?
怀中的孩子软乎乎的,没有得到自家娘亲的亲亲,于是自发上去啪嗒献上一吻:“娘~”
师云清从那一吻上回过神来,小心地逗弄着小孩儿,疏远的眉目见多了几分温和。
小昭华不知道在自家娘亲失忆了,也还不懂失忆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家娘亲又消失了许久,巴不得将自己黏在娘亲的身上才好。
卫玄瞧见此状况,原本沉重的心也变得好受了许多。
三人协同离去,这个时候倒是有些像失忆之前了。
战王妃回到战王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城,据说是忠义侯府的世子亲自送回去的,这让原本紧张不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的朝臣们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战王不再随便拿剑削人脑袋就好。
进来战王的做法着实激进了不少,不顾大臣们的弹劾,斩了不少的朝臣。
虽说抄家抄出来,都是些贪官,所犯罪状数不数胜数,可这朝堂上的官儿,哪个都上的乌纱帽没几两银子重的?
大臣们人心惶惶,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王妃回来,恁是没一人敢再造谣言说是王妃善妒,非贤妻也这话。
现在听见王妃回来,恨不得上门送礼表示感激。
其中以麟王为首的,打着看望王妃实则别有用心的人姗姗上门。
麟王下巴上的胡子只剩下了一圈青青的胡茬,在战王府的待客厅之中左看看右看看,眼见着就要待不住,招来小厮问:“你们家王妃呢?”
“王妃进来身体不好,宋先生正在为王妃诊脉。”小厮恭敬答道。
“听说师夫人也陪在王妃的身边?”麟王又问了一句。
一听到这话,小厮顿时就面露为难之色。
麟王想娶师夫人,在整个战王府都不是什么秘密了,这恁是三天两头往府上跑,还次次都有借口。
要说这一个正儿八经的王爷,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王妃母亲,一个未成婚,一个是寡妇,在一起也无妨。
可师夫人,明显是是个忠贞烈节之人,又和曾经的丞相伉俪情深,根本不会答应。
这若是换了个人,他们还会为师夫人抱不值。
可丞相是谁?
那等惊艳绝伦之人,似乎也是值得的。
等了许久不见主人家来,麟王暴脾气一犯,直接将小厮给推开,不顾小厮的阻止,轻车熟路地往里面走。
小厮面带苦涩地追上去:“诶,麟王爷,麟王爷您等等……”
王爷吩咐过了,不能让人随便进出后院,麟王爷虽然是王爷的长辈,可是,这也不能随便进的啊。
麟王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大步流星,又怎么是这白脸儿小厮追得上拦得住的,很快就倒了后院之中。
侍卫们碍于他王爷的身份,也不敢多做阻拦。
“你站住,芳菲,你不准去。”
一声呵斥忽然传入耳朵之中,有些熟悉,但是又不同于以往的那些温婉。
麟王心下好奇,透过小竹林看过去,只见他心心念念的师夫人守苑正拦着一个白衣女子,死活不让人过去。
那白衣女子约莫双十年华,年轻又艳丽,却是张熟悉的容颜。
芳菲!
麟王眼中闪过一抹怀念,他们这家老家伙都老了,唯独芳菲,还是一点儿没变,岁月像是舍不得在她的脸上刻下分毫的痕迹一样。
“守苑,让开!”芳菲怒声呵斥。
师夫人捏着帕子摇头,明显有些迟疑,但是随后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狠下心道:“你不能去找她,你可以去偷偷看她,可是……你当初既然将她送回了师府,那就是我的女儿了。”
芳菲一顿,在师云清面前一向怯怯的模样多了几分冷冽:“我将她送回去,只是因为她是师渊的女儿,只是因为她应该在她的父亲身边,这些年,你可知我有多痛苦,当初只能默默观察,后来相见不能相认……如今你竟是叫我与她相见都不行。”
她年轻的容颜之中浮现出几抹沧桑之感,女儿就在身边,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听她喊她一声娘亲。
以前,她是不敢,生怕女儿会怨恨她,生怕女儿会在她和守苑之中选择守苑。
而现在,女儿失忆了,她是不是可以,是不是可以听她叫一声娘亲?
多年来的盼望啊,芳菲已经故不上其他的了。
她脚下轻功使劲,绕开师夫人就离开了。
“芳菲!”
一旁的麟王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师夫人的背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怪,难怪!
他就说怎么会这么凑巧。
原来师云清就是芳菲的那个孩子?
原来芳菲怀的是师渊的孩子。
原来卫禛如此恨师渊,这一切,都有解释的源头了。
师夫人没能阻止芳菲,然而芳菲却并未能得来一声娘亲相唤。
失忆的师云清相当的冷漠。
她默默地呷了一口茶,心中毫无所感,摸着空荡荡的心,淡淡道:“芳……夫人?您也知道,我现在失忆了,所以您说的这些……很抱歉。”
小昭华咿呀咿呀地拿着小木剑到处戳,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师云清,师云清便回以他一个微笑。
差距立显。
芳菲颓废地站在原地,愣愣喊道:“云……云清。”
她,有生之年,难道真的不能听到女儿喊一声娘亲吗?
师云清叹了口气,摸着那一截儿被自己剪掉白发的发梢,“这件事,我确实不好评价,我有两个母亲,或是一个母亲……都与现在的我没有关系,毕竟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芳夫人,您若是真的知道答案,何不等我恢复记忆之后?”
她手指摩挲着,有几分的犹豫,想着要不要将这事告诉卫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