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上,云层开始翻滚,一道银蛇自其中游走而出,轰隆一声,劈断了不远处的大树。
豆大的雨点打下,淅淅沥沥的声音在整个苍莽山脉响起。
主帐之内,皇帝冷着脸砸碎了手中的杯子:“这次天象,是谁观的?”
“回皇上,是,是林大人。”高明一抖,慌促地回答。
“林殊之?”
“是。”
“观错天象,阻挡狩猎,乃是重罪,高明,拟旨,斩!”
高明一慌,跪倒在地上:“皇,皇上……”
皇帝转头,语气阴沉:“你有事要说?”
“奴才,奴才马上就去办。”高明打了个激灵,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埋着脑袋,恭恭敬敬地奉上明黄的圣旨,眼中却是一片惊惧。
林殊之林大人,那是三朝元老啊,林家是世世代代的忠臣纯臣,狡兔死走狗烹,杀了林殊之林大人,那是要寒了朝臣的心啊。
高明自认为不是好人,可是皇帝的手段,视人命如草芥的心态,却让他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心寒。
也许哪一天,皇帝看他不顺眼了,他也就是这个下场,还是毋须圣旨的那种。
圣旨快马加鞭地送到了监国的太子手中,满朝哗然。
师云清从龙影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茶杯从手间滑落,手一直在颤抖着。
“龙影……”她喉咙有些干涩,她问:“你说,我该作何?”
她以为,自己够狠,为了复仇,她和皇帝虚以委蛇,可是将所有的人都算计进去,甚至可以搭上自己的命。
可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连看着一条人命死去都不能。
林殊之,那是三朝的元老,那是真正一心为了蜀国的好人呐。
“主子。”龙影单膝跪地,面色沉静,“您什么都不能做。”
皇帝这是摆明了要杀林大人,如果师云清去求情,那就是和皇帝作对,也会将龙卫的存在暴露出来,这对于本就身在危险处境的师云清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在这个时候,需要绝对的理智。
龙影出言提醒:“主子,您身后,还有夫人和师暄少爷。”
一边是心生敬佩的好官,另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偏着的。
现在这层遮住天平的布被龙影扯开,师云清除了愤怒,心寒,脚下却像是生了根,重千斤,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她苦笑:“我知道了。”
她,不能去。
早晨还在下着雨,狩猎便停止了,各国的使者都聚集在主帐之内,师云清心不在焉地喝着茶水,身边的师暄叫了几声都没有答应。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师暄灌下一口茶水,长吁一口气,这可渴死他了。
师云清回神,摇头:“没什么。”
周围一片欢声笑语,她觉得十分憋闷,就从椅子上起来,往外面走去。
原本坐在位置上的华泽看着她离开,也追上了她的脚步。
外面还在下着雨,龙影替她撑着伞,她左手从伞下伸出去,雨珠落在她的手掌上,或是从她的指缝之间溜走。
“龙影,你说,雨季下个雨又有何错?”师云清不明白,这山中的雨本就是不定的,更何况狩猎定在了不适合的雨季,哪可能连续半个月都能天晴。
这个时候不下雨,那岂不是要百姓干死。
然而皇帝,就因为这个荒谬的原因,就要斩杀掉一名大臣。
果然昏君,暴君!
她手猛然捏紧。
“郡主!”
捏紧的手猛然松开。
华泽走到她的身边:“我看郡主脸色苍白,可是身体不适?”
他袍子上带着不少的泥泞,可以见得为了追上师云清,他有多么匆忙。
这个人,这么关心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难不成是皇帝派他来的?
“我和华大人以前是见过不成?”师云清语气不大好,她本就心情烦躁,又想到这个华泽似乎很得皇帝的重用,几乎是下意识就迁怒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上。
心中压抑的愤怒几乎快要喷薄而出,那种恨意,那种无能为力,偏偏她只能压着,再压着。
“郡主今日心情不好?”华泽看着她眉目见隐约的怒气,以为是自己的纠缠惹得她不耐烦,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抱歉。”师云清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转头就往外面走。
她漫无目的,不知怎么的酒走到了马厩的旁。
卫玄的马就在最旁边,正站着吃马草,她烦躁地解下那匹马的缰绳,牵着就往外面走。
也不知道这马是不是认熟了她,居然也没有反抗,打了个哼,一边啃着马草,一边不急不缓地迈开蹄子。
师云清看了一眼马鞍,踩着脚蹬一翻,稳稳落座马鞍上,而后扯紧了缰绳。
“郡主……”龙影欲言又止,主子不会骑马,他是知道的。
“我只是走走而已,若是有什么危险,你将我带下来便是了。”她心中憋闷得慌,总想做些什么发泄一番。
就在刚才,原本哗哗啦啦的雨慢慢停了下来,只有偶尔像是鹅毛飘飞着,打在脸上,也不觉得寒冷。
腰间的暖玉绵绵不绝地传导着热度,师云清勒紧了缰绳,摸着马的鬃毛。
“你主人看着冷冰冰的,可是那一颗心,却是热的。”然而有的人,看似慈祥,但是一颗心却是冷的。
这马打了个响鼻,高高扬起蹄子嘶鸣一声,像是应和她一样。
师云清就夹着马肚子慢慢地往前面走。
下了雨之后,周围的花草树木都格外的绿,像是要滴出墨来,在这,到处都是生机。
不知不觉之间,她就远离了帐篷,龙影跟在她的身边走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小溪边上。
龙影脚步忽然一顿,用长剑扒开周围的草丛,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正躺在其中。
“郡主,这里有个人。”
师云清从马上往下看,原本草丛中的人的忽然睁开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
“万元安?”那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即便是他穿着一身的夜行衣,都平白多了几分风流。
师云清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万元安偏着脑袋,躺在湿软的草地里也不起来,三分邪魅三分阴郁三分风流地反问师云清:“郡主都能在这儿散步,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睡觉了?”
“是吗?”师云清垂目,看着他腰间的伤口,从自己的香囊之中摸出个小瓷瓶,望他身上一扔,正中眉心。
“嘶——”万元安倒吸一口冷气,捏着瓶子冷笑道:“不知道我又是哪里得罪郡主了?”
“你这眼睛,我看着不大舒服。”师云清淡淡地到,“这是金疮药,可快速止血。”
万元安打算扔回去的手就这么顿住,他将信将疑地拔开瓶塞,闻了闻:“郡主这么好心?”
“师阿大,给他把那伤口堵上。”师云清面无表情地吩咐,要是这个世子就这么死了,她到时候落得个见死不救的证据,忠义侯那就是真的要找她拼命了。
嗯?
嗯?
龙影呆了又呆,愣了又愣,一头雾水地看着师云清,然后从她的神色中得出了一个答案。
没错,这个师阿大叫的就是他。
龙影嘴角抽搐地蹲下,夺回金疮药,给万元安处理伤口。
虽然知道龙这个姓不能随便呈现在别人的眼前,但是郡主起的这个名字,真不是一般的敷衍。
顶着师阿大这个名字的龙影处理伤口非常娴熟,万元安本来还侧目相看,却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疼得脑袋一晕。
这个侍卫,是故意的。
这里没有白布,龙影随便扯了一截衣服给万元安捆上,然而就是刚刚扎上,就听到几声吵吵嚷嚷的声音。
“那个刺客去哪儿了?”
“快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兵戈利器的声音,不远处,一队身穿铠甲的侍卫正戳着周围的草丛,像是在找着什么人。
师云清瞥了一眼万元安,心中忽然有了个底儿。
万元安也听见了这番动静,又看见师云清了然的神色,冷嗤一声,闭上眼睛,等死!
皇帝对安秀郡主是宠到了骨子里的,他今天,怕是必死无疑了。
就在他刚刚闭上眼睛,一件衣袍就砸到了他的身上。
万元安眼睛一睁,鼻子动了动,黑色的大氅上还带着女子特有的芳香。
“往那边找。”
万元安把大氅往身上一裹,遮住自己的夜行衣,头发散落下来,阴骘地看着师云清,语气十分愤怒:“郡主这是为何?”
“啪——”
马鞭在空中甩出阵阵破空声,师云清神色厌恶:“没有下次?”
万元安脸上一疼,他摸着自己的脸,万分愤怒:“你居然敢打我?”
“啪——”
又是一鞭子。
沿路追寻过来的官兵愣住了。
领头的正是当初的在泷水的将军,李德。
李德看见骑在马上神色冷漠的师云清,又看看万元安,拱手道:“下官参见郡主,这,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忠义侯世子出言不逊,吾教训教训他,又怎么了?”师云清不屑地瞥了眼万元安,厉声斥责,“若是再敢有下一次,咱们就金銮殿上见。”
万元安捂着脸,更为不屑:“你除了会告状,你还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