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云寺。
蜀国境内崇尚佛法,其中寺庙颇多,三十年前觉云寺内金莲逆转而开,称为祥瑞,得先皇亲封为护国寺院。
蜿蜒官道之上,一辆马车悠悠驶来,停在了觉云寺的门前。
扫洒的小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马车的帘子被人撩开,一个穿着蓝衣婢女从里面出来,恭敬地侍奉在一边。
随后,一青衫女子便从中姗姗踏下。
她妆容简朴,青丝绾起,还披着雪白的大氅。
扫洒小僧登时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开,扔下扫帚就跑:“首座,首座不好啦,那个木头它活了。”
今日不到祭拜的时候,寺内香客稀少,小僧冒冒失失的往里面跑,也没惊到什么人。
师云清脚刚一落地,还未来得及询问那小和尚归元大师在否,就见着那小和尚撒腿跑了,剩下那半桶水伴着一根扫帚。
荆儿皱眉斥责:“这小和尚真是冒失,见了郡主也不行礼。”
师云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向着寺内走去:“佛门之地,哪里来的那么多俗世规矩。”
“可郡主身份高贵……”
“再高贵不过凡夫俗子,百年之后,不过一抔黄土,你说本郡主说得对吗?”师云清转头望她,“荆儿!”
荆儿僵硬在原地,赌气似的服了服身子:“是,郡主。”
她心中不忿,却也看出了主子今日心情不好,不敢再去触霉头。
这觉云寺内极为朴素,主殿乃佛祖金身,其坐下有二十四和尚在诵经,师云清拜过之后,点了三炷香,悄然离去。
她去了长明殿。
呛人的油脂味侵染着殿中的每一根木头,细小的灯芯汇聚起来,便是每一个故事。
师云清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那一盏长明灯,她伸手想去摸:“爹爹。”
“郡主,逝者已逝。”
殿门被人推开,师云清转头看去,一个穿着白衣的僧人正站在门口,正是许久未见的归元大师。
她匆匆收回被火舌舔舐过的手指,不舍地看了眼那烧得正旺的长明灯,离开了此处,带上殿门之后,她才道:“许久未见,你还是老样子。”
“可郡主却是变了许多。”归元毫不犹豫地指出,“忧思过重,气血浮躁,可你你那雕像差上不少。”
师云清小的时候,师丞相就猜测自己的女儿会长成什么样子,于是乎就刻了一个木雕,一直放在佛像前,以求她平安。
所以,那小和尚才说,木头活了。
两人虽是黑发华发的差距,却像是忘年交一样,散步谈心。
师云清抿嘴莞尔:“你说话还是这样直接,不过听着也顺耳。”
觉云寺首座归元,不穿僧衣,不点戒巴,不似出家。
他随性而洒脱地折下一支青梅:“顺耳,那就是顺心,你欢喜,我也放心。”
他又将手中的青梅递过去:“丞相曾让我将这个交与你。”
师云清接过那只青梅,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这青梅早已开败,却和多年前的那支如此相似。
“丞相心意,你可明白?”
师云清摇头,反问:“师叔,你可能原谅自己?”
他们医术不精,都不能救活自己想救的人,同样的,他们都放不下。
归元长叹一声,云淡风轻地负手走在前面:“放不下,要是什么时候你放下了,就来把这盏长明灯灭了吧。”
“若是有那一日,你能否走出这个寺院?”师云清提脚追上他,“师父他老人家成天把你挂在嘴边。”
师云清的师父,也就是归元的师兄,说起来,两人还隔了一个辈分。
“不出去。”他摆摆手,“我可不与你打这个赌,你是有望,我是无望。”
“那你为何把我的消息透露给卫玄?”
归元忽而止住脚步,看着寺院内悠悠飘下的落下,伸手接住。
师云清知道自己无法逼迫他说些什么,便不再继续追问,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你替我看看,这些东西,何以能变成毒?”
她此次来,是为了解开最后一个疑惑、
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但是,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归元接过纸包,打开,捻起一小撮白色的粉末,在鼻下轻嗅片刻,又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大补之物。”过后,他合上纸包,“若是混合龙涎,便是剧毒,若是混合降真,便是夺人命于无形。”
父亲惯爱降真香,气味温和,看书的时候尤爱点上,然而母亲嗓子不舒服,父亲也只会在书房点点。
而先皇,贵为皇上,宫中所用的,最多的自然就是龙涎香。
师云清心中早就有底,如今不过是求个真相,倒也没了昨晚上的伤心欲绝。
她只是觉得冷,整颗心就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冻得她直打颤。
“归元,我要走了。”
师云清耐不住这寒冷,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匆匆和归元告别。
荆儿见着她出来,匆匆迎上去:“郡主,荆儿错了。”
师云清手中还拿着一支青梅,不甚在意地问:“可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觉云寺乃是先皇亲封的圣地,归元主持又是先皇亲封的首座,荆儿不该如此无礼。”
听得她的这番解释,师云清也不由得摇摇头:“你觉得是怎样,那就怎样吧!”
到底不过一个供人驱使的傀儡,怕是心中,也只有权势了。
“安秀郡主倒是好兴致,昨日才舌战才子,今日便与归元大师谈经论道,倒是好悠闲。”
万元安摇着扇子,揣着一副风流倜傥样,戏谑地依靠在柱子上。
师云清瞧着他那样子,淡淡地问了句:“世子背莫不是好了?”
虽说距离那三十鞭子也有月余,但是也足够出乎师云清的预料了。
一谈到这个,万元安就变了脸色,他隐隐觉得背上作痛,他死死地盯住师云清:“不过只是肉痛罢了,哪里比得上郡主心痛。”
“听闻郡主师从杏林门下,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可当日也只能提剑请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知是真是假?”万元安挑着扇子,笑容阴森地刺着师云清的伤口,“这皇城之中的消息有些杂乱,也不知道本世子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郡主,你说,本世子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万元安那双桃花眼勾人得很,明明只是一番讽刺,竟像是能勾起师云清心中的痛一样。
她扬唇想笑,然而眼前一黑,就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郡主,郡主!”荆儿慌忙地扶起昏迷倒地的师云清,张口大喊:“来人,赶紧来人啊。”
万元安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扇子掉在地上了都不自知。
这安秀郡主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几句言语讽刺,几昏迷了呢?
归元主持匆匆赶来,替师云清把了脉,扎了几针,让小和尚将人送回了郡主府。
师夫人知道这件事后,心急火燎地又去皇宫之中请了太医。
太医摸着胡子摇摇头:“郡主本就风寒在身,如今又急火攻心,怕是,怕是,只能看自己造化了……”
瞧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师云清,师夫人就一阵心酸,顿时扑在她的身上嚎啕大哭。
师暄和师红叶也是匆匆赶来,三人轮番守在她的床前,叫夜晚翻墙想来探望的卫玄都找不到机会。
屋内是静谧的,外面隐约有着月光透进来。
师云清听着耳边平静匀称的呼吸声,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结果一睁开,就看到一直红彤彤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她,措不及防地将她吓了一跳。
“嘘!”她伸出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外面可还有其他人?”
师红叶摇摇头,一双咕噜噜转悠的眼睛里面还是好奇。
她不明白,几个时辰前,太医还说无法医治,怎么现在姐姐就好了?
小孩儿的肚子里面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师云清也不要求她懂,就轻声问:“红叶可能替我打打掩护?”
她现在正是病危,母亲一定很担心,保不准晚上还要过来看看,她可不能让母亲知道。
师红叶点点头,守在门口,决心不让任何一个人进来。
而师云清,则是换好了衣裳,匆匆地往西别院走,待她走到挂铜镜的树下,还没来得及用棍子去戳,就听到后面有人出声。
“你没有生病?”
月光下,卫玄穿着一声蟒袍,高大的身材活像是一尊雕像。
师云清心有戚戚:“王爷站在这里,就不怕被我府邸中的侍卫逮到?”
卫玄一把揽上她的腰,两人眨眼就到了隔壁的王府:“那也得他们有那个本事。”
他瞧着师云清的脸色惨白,又忍不住追问:“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用过午膳,就听到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安秀郡主活生生地被忠义侯世子气得晕厥,性命危在旦夕。
这一点也不像是在卫玄所认识的那个师云清,昨晚上都挺过来来了,怎么今天就不成了?
他夜探郡主府,打算潜进去看看,却没成想师家三人轮番上阵守着,一点都没给他机会。
结果他正打算离开,就见着了活生生的师云清。
师云清听得他讲这些话好笑,眼角沁出两地鳄鱼泪:“王爷啊王爷,你可别忘了,我是在觉云寺晕倒的。”
若她真的有什么事,归元能够让她离开?